第三章 歸依紅卍會  「回天津!」

昭和十年,我二十一歲。

這一年的五月,西園寺公毅先生患癌症去世。記得前一年的年末,公毅先生曾對我說過,他想讓我「得道」。「得道」,是指將先生倡導的宗教之秘訣傳與我。無論哪一種宗教,僅僅是信仰,就只能稱稱為門外漢而已。唯有積多年之修行後,才能得授於那種宗教精髓的入門鍵。這個入門鍵,即各宗教之秘密,或稱為秘訣。

公毅先生逝世後,其子公直先生繼掌山門。不過他與公毅先生的修行方法大有不同。木谷實在進入公直先生的時代裡仍然繼續其信仰;我卻於公毅先生獨去仙界後即離門而別。

回想來日之後,我始終被對局糾纏緊迫。在前一年秋季升段大賽時,我升為六段。不過,隨著身入高段,對局時間亦相應延長,真是此一局未完,又一局亟待,連續奮戰。對當時已筋疲力盡的我來說,能得以修心養神的地方,唯有西園寺先生的府邸。可惜西園寺先生一去不復返,埋頭苦戰於勝負之爭的我,心靈深處彷彿頓時出現了無底的空洞,在難以解救的寂寞中,度日如年。

就在這十月一日的夜間,發生了一件事。而且恰巧是在重大的秋季升段大賽前夜。升段大賽將於翌日迫臨。入夜後,我將老子的《道德經》讀完,正欲上二樓去歇息,突然一陣輕微發作,頓時陷入了「神靈附體」的狀態中。據「心靈學」解釋,即「接靈」狀態。若是「神靈附體」程度嚴重,便會手舞足蹈起來。嗣後我作了「璽光尊」(日本一宗教組織的頭領)的信徒時,曾在金澤陪伴雙葉出(日本著名相撲力士)三十五天之久。他也是靈感強烈之人,據說每當有勁敵相逢的相撲大賽的那天早晨,他都常常進入「接靈」狀態之中。

總之,我無意識地雙手摩挲著自己的身體,大約過了一個小時,隨後便感覺腹中一下子變得空空的了。這時,我像是被什麼東西牽引著,步履蹣跚地走進洗手間,直愣愣地坐下不動了。那時已是夜裡十時左右。

母親早已睡下。可是,一想起我穿過寢室前的走廊去廁所多時總不見出來,「明兒還有大賽,這是怎麼啦?」母親放心不下,便到廁所來看。只見我兩眼直獃獃地坐在那裡。母親大驚失色,喚起妹妹們,將我迅速攙扶到房間裡躺下,趕緊通知瀨越先生,並請來了醫生。

醫生診視了我的「病」狀後,也只是丈二的金剛——摸不著頭腦。只見我牙關緊咬,毫無表情;切脈微微,若跳若止;呼吸淺薄,並無異常。弄得醫生無術可施,只得給我打了一針,說了聲「請給他好好暖暖身子」,便回去了。我當時對周圍發生的一切,直到被按躺下都隱隱約約地有所知覺,然而無法開口說話。又過了一小時後,於午夜十二時,我終於能開口說話,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但是,即使是到了次日,依然有神靈附體的感覺。那天的升段大賽只好因「病」而「不戰敗」。

嗣後,我將精神貫注一統,向神祈告昨夜的事情究竟為何?於是,即刻在我心中聽到了這樣一個聲音——「回天津!回天津!」

記得這次發作的數日前,天津的二哥吳炎給我寄來了當地發行的報紙《庸報》。那個報社的社長是一位紅卍會的信徒,報紙每期都有他撰寫的一篇有關紅卍會的專欄論述。我讀了報上的論述後非常感動,對紅卍教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我將此事如實講給望月先生,並遞交了秋季升段大賽「休場報告」後,決定立即出發去天津。對瀨越先生,我只說是回去祭掃家父之墓。不過先生覺得,在如此重要的升段大賽中途去掃墓,豈不怪哉?

放心不下的瀨越先生便去望月先生那裡詢問,當我出發後不久,先生也了解了真相。我遞交了升段大賽「休場報告」後,隻身肩著背囊,除了帶上三等艙的船票錢外,輕裝簡從地由神戶上了船。三等艙位於船底,我從那昏暗的船底逃了出來,在甲板上讓海風吹拂身體,久久眺望那無邊的大海。舉目無親、身無半文的我,究竟為何而去?就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是,我毫不迷惘,更不怯懦。因為有一種信念在強烈地打動著我——神在身邊保佑著我!

入紅卍會

船到天津的塘沽港,二哥吳炎前來接我。說是母親十分擔心,早已給他去了電報。我決定先到哥哥住的南開大學宿舍打攪幾天。到了宿舍,安頓下來,我便立即委託哥哥設法將《庸報》社長李先生介紹給我。當時,二哥邊在大學讀書,邊在庸報社做零工。

據說李社長是個虔誠的紅卍信徒,一切新聞報導都放任讓記者們去幹,他只在自己的專欄裡每天撰寫有關紅卍會的解說或一些活動的報導。

我向李社長懇求盡早賜教紅卍會教義,李先生愉快地答應了。從那天後,為了在李社長那裡聆聽教誨,我每日都去庸報社。

可是,當時南開大學是抗日民族運動開展最熱烈的地方。何況我來自敵國日本,僅此一點就會遭白眼,若不是與二哥一起形影不離的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遭到圍攻與毆打。

在這種處境下過了一周左右,我便離開大學宿舍,決定去煩擾二哥的朋友家。

這樣,我於昭和十年、二十一歲時在天津入了紅卍會。並迄今始終一貫地信仰紅卍會,現在,我已是日本紅卍會的元老會員,並得賜道名為吳碟靈。

經常遇有各種各樣的人請求我將紅卍會的宗旨簡單說明一下。然而,事情並非那樣容易。若是勉強地作潦草解釋,容易招致誤解。無論怎樣通俗易懂地來闡述,也要寫成厚厚的一本。但我還是想斗膽一一試,將紅卍會在此扼要介紹一下:

紅卍會布教之目的,在於領悟「解救他人,同時即解救自己」之真諦。大家都要互相幫助,從地球上消滅無益之爭,實現世界和平,讓人類得到解放。紅卍會認為:綜觀一切宗教的本源,存在著宇宙之神——「至聖先天老祖」。耶穌、釋迦、穆罕默德、孔子、老子等,都是為了救濟人類而受至聖先天老祖派遣的聖人。世界上的五大宗教,追根溯源,都是同根同生的,根據對世界五大宗教宗旨的研究,可以尋到那個本源,紅卍會的真正目的,在於打破宗教界裡的所有排他性,所以,世界上的一切宗教應該在同根同源的悟性上聯合起來,從地球上消除各種無益之爭,進而救濟人類。正因為如此,紅卍會不存在「開山教祖」,無論哪種宗教的信徒都可以信仰和加入此教。

書歸正傳,那時,我每天從熱情相待的二哥的朋友家出來,到庸報社就一頭扎進社長室,洗耳恭聽李先生的教誨。

然後去道院,從晚十點半開始打坐。為此,我和李先生二人每日形影不離地往來於道院。盤腿打坐乃修行之一。為何要在那個時辰進行?因那正值日夜變換時刻,也正是陰陽交替的時候。所以認為此刻的修行最有效果。

有時我於十時前到達,有機會常和道院的幹部們閑談,或聽講有關紅卍會的事情。坐禪一結束,歸程中再到報社歇歇腳,吃喫點稀飯後回家。回到二哥的朋友家時,每次都是夜裡近十二時左右。雖然如此晚歸,但寄宿家的伯母也曾是個道教信徒,見我千里迢迢熱忱求教,每次都和藹可親地開門迎候。

當時的紅卍會非常嚴格,要想成為「修方」(正式的道院信徒),條件是必須有六位幹部會員的介紹,並且要有百日以上的修行,我摯意成為修方,得到了六位幹部介紹,為達到百日修行,每日往來於道院。

天津一到十一月,葉落秋深,寒氣襲人,身上極需外套一件。可是,我赤手隻身離開日本,並未帶外套。不過,那時天津住著一位曾是舊軍閥、後又從政界引退了的人,名叫藩復,他叫人給我做了件漂亮的大衣,真是雪中送炭。

藩復先生引退後成為道教的信徒,當時他一家三十人住在天津,共有傭人六十人伺候他們的生活。過去有錢有勢的家庭,傭人必須是家族人數的兩倍,此乃一般常識。

在藩復先生家裡,時常有圍棋迷們雲集一處開棋會。我有幸得到他的知遇,便是從應邀參加棋會開始的。總之,在天津,藩復先生作為我最善良的理解者給我以慷慨援助。

在中國,一般軍閥等政治家引退後,走向信仰之路的人很多。就在我客居天津之時,聽說孫傳芳這位軍閥政治家引退後也信了佛教。有一次他步出寺廟時,遭到一位二十歲左右女子的槍殺。孫傳芳遇刺事件,原因只是那位小姐為報殺父之仇而已。

再說我虔誠地進入百日修行之後,約莫過了一個月左右,開始接連幾次收到瀨越先生發來的電報——「速歸!」原來日本方面覺得我孑然一身遠在千里,應該早些回返。

由於催我回東京的電報頻傳,我沉不住氣只好請求將修行縮短為六十天。後來,六十天修行一完我就成為修方,拜得到「北極真經」一部,嗣後於十一月中旬,乘上了回日本的船。到達日本後,我打算在回東京的途中先去位於京都綾部的大本教本部拜訪一次,希望能見到出口王仁三郎先生。為此,事先曾得到大本教天津支部的幹部為我寫的介紹信。可是,船一到下關,便接到瀨越先生發來的「速回東京」的電報。接著又有通知說,十五日將在廣島舉行棋會。我盤算著,那個棋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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