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巡迴大使

根據荷蘭皇家一九二○年六月二十四日的法令,愛因斯坦是萊頓的特邀訪問教授,這樣,他可以在方便的時候,到萊頓大學作短期講學。一九二○年十月二十七日,愛因斯坦就任萊頓的新職務,並就乙太和相對論問題發表就職演講。一九二一年十一月愛因斯坦訪問萊頓,並且還在一九二二年五月、一九二四年十月、一九二五年二月、一九三○年四月多次去萊頓講學。第一任的任期為三年,可是任期一直延長,到一九五二年九月二十三日才正式結束。

愛因斯坦喜歡萊頓,那兒有老朋友埃倫費斯特,可以自由暢快地談物理學問題;那兒有讓人心曠神怡的自然風光,古老幽靜的小城,四周是大大小小的風車,悠然自得地轉動,唱著「吱呦、吱呦」的歌聲;那兒可以穿著軟鞋、汗衫,隨意散步,沒有繁文縟節,沒有令人討厭的社交活動。

在萊頓大學,愛因斯坦總是過得舒暢順心,只是有一天,愛因斯坦和埃倫費斯特吃完飯正在午睡。電話鈴響了,原來荷蘭女王陛下前來視察,聽說著名的愛因斯坦教授正在萊頓講學,很想見見他。這一下可忙壞了埃倫費斯特夫人。愛因斯坦的大禮服遠在八百公里之外的柏林家中,愛因斯坦從不帶禮服到萊頓。夫人急忙到處打電話,找朋友借一身「中等身材穿的禮服」,才算搪塞過去。

愛因斯坦與埃倫費斯特一家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埃倫費斯特一家人都忘不了愛因斯坦每次進門的歡快聲,也總記得愛因斯坦的話:

「一個人除了提琴、床、桌子和椅子之外,還需要什麼!」一九一九年十一月九日後,世界各地的請帖潮水般地湧來。出訪荷蘭後,愛因斯坦風塵僕僕,從一個首都趕到另一個首都。他到處作關於相對論的演講,也到處呼籲和平、寬容與理解。他像一位巡迴大使,執行著民族和解的神聖使命。為了恢復戰敗國德意志共和國的國際地位,他把德國科學的威望帶到世界各地,又把自信心帶回德國,鼓舞德國人民建設一個民主、自由的新德國。德國統治者也想通過愛因斯坦的巨大名聲使德國重新獲得世界各國的承認,所以,對愛因斯坦的頻繁出訪,他們給予默認,並密切注視著世界各地的反響。

萊頓之行後,布拉格「烏蘭尼亞」科學協會邀請愛因斯坦演講。愛因斯坦來到布拉格,這也是舊地重遊。他成了菲力普.弗朗克的客人。

到達布拉格的當天晚上,在擠滿了人的「烏蘭尼亞」協會大廳裏舉行了愛因斯坦的演講會,而後是該協會的會員們同愛因斯坦見面。在一連串歡迎辭後,總算該輪到愛因斯坦講話了。愛因斯坦出人意料地在臺上拿起小提琴,不無幽默地說:

「女士們,先生們,這兒氣氛太嚴肅了。讓我先為大家演奏小提琴吧,那將更愉快,更易理解。」

莫札特的奏鳴曲響起來了。音樂為人們進入物理學奧秘的天地奏響了前奏曲。

愛因斯坦離開布拉格後又直赴維也納,他在坐滿三千人的音樂大廳裏發表了公開演講。愛因斯坦的維也納之行留下一個小小的趣話。愛因斯坦在維也納住在奧地利物理學家菲力克斯.埃倫哈夫特家裏。他們是一對永遠不會停止爭議的老朋友。埃倫哈夫特的妻子是奧地利有名的婦女教育組織家,她想讓愛因斯坦在演講會上顯得儀表堂堂,就從愛因斯坦帶來的兩條褲子中拿出一條讓裁縫熨平,並親手把褲子交給了愛因斯坦。可到了演講廳,埃倫哈夫特夫人大吃一驚,愛因斯坦博士仍然穿著那條皺巴巴的褲子。

一九二一年三月底,愛因斯坦踏上了訪美的旅途。

在紐約港口,迎候愛因斯坦的人群人山人海。當「鹿特丹號」郵輪靠岸時,採訪記者爭先恐後蜂擁而上,把愛因斯坦圍在甲板上。無論愛因斯坦怎樣竭力逃避記者的採訪,也不論艾爾莎有多大擋駕的本事,愛因斯坦第一次見識到美國新聞記者的厲害。記者們一再請求愛因斯坦用幾句話說明相對論的本質。用幾句話解釋一門新科學理論,科學家們會覺得這問題本身就是天方夜譚,可新聞記者就只要幾句話,你說多了,他們也不懂。

愛因斯坦的回答絕妙無比,他說:

「如果你們同意不過分苛求答案並把它當作一種玩笑來接受的話,我可以作如下解釋。從前人們以為,如果所有的物體從宇宙中消失掉,時間和空間依然存在。而根據相對論,時間和空間將同物體一起消失。」

記者們繼續追問:

「全世界只有十二個人懂得相對論,這是真的嗎?」

愛因斯坦一臉天真無邪,兩手一攤,說:

「怎麼會呢,任何一個物理學家都能容易地弄懂相對論,我在柏林的所有學生都懂得它。事實上,在這期間所有國家的物理學家不僅懂得相對論,並且還參與了對它的進一步加工和發展。」

喜歡花邊新聞的記者們又把問題拋向艾爾莎:「你懂不懂相對論?」

「哦,不懂,雖然他不止一次地向我解釋過相對論,但這對於我的幸福是完全不必要的,我的數學只需要夠記帳就行了。」

艾爾莎的外交辭令把新聞記者們逗樂了。

從船碼頭到下榻的地方,街上湧動著目睹愛因斯坦風采的紐約人。美國人把愛因斯坦擁上一輛敞篷汽車,讓他接受紐約人的歡迎。愛因斯坦不知所措,在車上一會拿煙斗,一會拿小提琴,弄得艾爾莎不斷提醒他:「你該向大家致意。」

愛因斯坦這才明白了自己坐敞篷車的意義是什麼,真誠的孩子般的笑容浮上了臉龐。這富有詩意的笑容,一下就抓住了美國人民的心。新大陸上颳起的愛因斯坦旋風,比歐洲更強勁,更持久。

在訪美期間,愛因斯坦作過許多學術報告,尤其是在普林斯頓大學的四次報告最成功。這幾篇報告後來幾經修改,以《相對論的四個講座》為題出版。該書後來又更名為《相對論的意義》,是愛因斯坦的主要科學著作。

愛因斯坦訪美時,美國正處於「相對論熱」之中。在歐洲,儘管他極力迴避種種公開場合,但對他的個人崇拜已經使他無法再待下去。然而,到了美國,熱浪更高。而且,美國人對愛因斯坦的興趣更濃厚,他們似乎更關心相對論之外的東西。美國報刊上津津樂道的是愛因斯坦的小提琴,如:

「這位教授胳膊下夾著提琴盒,小心翼翼地走下扶梯。他看上去更像是歐洲的著名琴師;比起許多著名的『藝術大師』來說,就是他的頭髮太少了。」

「愛因斯坦和提琴形影不離,是一位醉心的提琴迷!」

還有笑話說,「愛因斯坦熱」也刮到了國會山上。參眾兩院的議員先生們,都扔下手裏的憲法修正案,討論起相對論和愛因斯坦來。一位議員先生坦白承認,自己不懂相對論。另一位議員先生說,他企圖瞭解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結果差一點兒發了瘋。還有一位議員先生引證某某伯爵的宏論,說是世界上只有兩個人懂得愛因斯坦最新的理論。可惜一位已經故世,而愛因斯坦教授本人,由於「年事已高」,也把自己最新發現的理論給忘了。這一番妙言,贏得了全場拍手叫好。議員們雄辯滔滔,最後大家一致承認,參眾兩院裏誰都不懂相對論,所以,誰也沒有丟面子。

愛因斯坦是歐洲古典學風的典範。美國人活潑開朗、喜歡評頭論足、對新生事物特感興趣的特點,他不僅不欣賞,反而作出了多少有些偏頗的評論。回到德國後,他對一家荷蘭報紙談過訪美的印象,說:

「要是我沒有理解錯誤的話,原因是那裏的人太無賴了。紐約、波士頓和芝加哥等城市儘管都有戲院、劇場,但此外還有什麼吶?上百萬居民的城市在精神上是那麼空虛!能有一點使人們迷醉的東西,他們就會興高采烈。」

在離開美國的歸途中,愛因斯坦應哈定勳爵的邀請在倫敦短暫停留。一到英國,在東道主的陪同下,來到威斯敏斯特大廳拜謁牛頓墓,恭恭敬敬獻上一個大花圈。接著就去皇家學會演講。廣大聽眾對待愛因斯坦的態度是審慎的,因為他是世界知名的學者,然而卻代表著德國的科學。開始人們並沒有以掌聲來歡迎他。愛因斯坦講了科學的國際意義,關於學者們的接觸,關於英國人民在科學發展上的作用,關於牛頓。他感謝了英國的同行們,並且注意到了,如果沒有他們參加,他未必能看到自己理論的最重要的證明。

坦誠的愛因斯坦,以真切的語言、真摯的情感、深刻的思想打動了英國的聽眾,扭轉了他們的情緒,也大大扭轉了英國科學界的情緒。可以說,倫敦演講成為學者們國際合作的一個綱領。

在倫敦,愛因斯坦和艾爾莎住在一幢貴族宅邸中,在那裏給他們安排的住處規模比他們在柏林的寓所大多了。愛因斯坦被英國人數不清的嚴格禮節弄得很窘,貼身僕人一步不離地隨時侍候他,這種窘相又變成萬分驚恐。愛因斯坦看見這個身穿制服的石雕似的人,就轉身對妻子說:

「艾爾莎,你對這怎麼想?要是我們企圖逃跑,他們會允許我們出去嗎?」

他們在一間掛著厚厚窗簾的巨大臥室中就寢。早晨,愛因斯坦像平常一樣起得很早,他打算拉開窗簾,然而背後響起妻子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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