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傳奇的故事

一九一九年十一月七日,歐洲各國的報紙都把新聞焦點對準了愛因斯坦,對準了絕大多數人並不懂得的廣義相對論。倫敦《泰晤士》報一九一九年十一月七日第十二版第六欄的標題全是關於廣義相對論,關於愛因斯坦的:

「科學上的革命」

「宇宙的新理論」

「牛頓的思想被推翻」

在第六欄的中間,還有一個簡短而富於刺激的副標題:

「空間是彎曲的」

第二天,《泰晤士》報繼續刊載報導廣義相對論的文章,標題有:

「科學上的革命」

「愛因斯坦和牛頓」

「傑出物理學家的見解」

其中一篇文章說:

「在昨天的眾議員會議上,相對論成了生動的話題,皇家學會會員、國會議員、約瑟夫.拉蒙爵士到劍橋大學去時被詢問包圍了,例如牛頓是否已被推翻、劍橋是否『完蛋』了」。

還有報導說,愛丁頓在劍橋作關於新成果的演講時,好幾百人在外面不能進入會場,會場內人員爆滿。

荷蘭報紙立即轉載了《泰晤士》報上有關廣義相對論和愛因斯坦的消息,各家日報在報導時還紛紛邀請著名物理學家進行評論。洛倫茲用淺顯易懂的方式,在十一月十九日的《新鹿特丹思潮》上向讀者解釋廣義相對論。他說:

「根據倫敦《泰晤士》報報導,有許多人抱怨相對論難懂,這很使我吃驚。愛因斯坦寫的一本書名為《狹義和廣義相對論淺說》小冊子,很可能是由於在戰爭期間沒法傳到英國。」十一月二十三日,玻恩在《法蘭克福大眾日報》上發表一篇文章,題名為:「空間、時間和萬有引力」。

十一月三十日,弗羅因德里希在柏林的《沃賽西日報》上說:

「德國目前有一個意義十分重大的科學事件,然而卻沒有看到它應有的重要的反響。」

其實,反響是有的,不過遲了一點。十二月十四日,週刊《柏林畫報》在封面上登載了愛因斯坦的畫像,解說詞是:

「世界歷史中的新偉人,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他的研究是對我們自然概念的徹底革命,他的研究洞察力可以與哥白尼、開普勒和牛頓相提並論。」

十二月十日,瑞士報紙《新蘇黎世報》的頭條新聞說:據報導天文學家德蘭德雷斯在十二月八日的法蘭西科學院會議以前,敘述了五月二十九日的觀察,他用能量吸引能量總結愛因斯坦的理論。

愛因斯坦本人也懷著「喜悅和感激之情」接受倫敦《泰晤士》報的邀請,為十一月二十八日《泰晤士》報寫一篇文章,這樣,他就有機會表達自己對英國的一番心意:

「在學術界之間以前的活躍往來可悲地斷絕了之後,我歡迎有這樣一個機會,來表達我對英國天文學家和物理學家的喜悅和感激的心情。為了驗證一個在戰爭時期在你們的敵國內完成並且發表的理論,你們著名的科學家耗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你們的科學機關也花費了大量金錢,這完全符合於你們國家中科學工作的偉大而光榮的傳統。雖然研究太陽的引力場對於光線的影響是一件純客觀的事情,但我還是忍不住要為我的英國同事們的工作,表示我個人的感謝;因為,要是沒有這一工作,也許我就難以在我活著的時候看到我的理論的最重要的含意得到驗證。」

最後,愛因斯坦說了一段詼諧的話:

「你們報紙上關於我的生活和為人的某些報導,完全是出自作者的活潑的想像。為了逗讀者開心,這裡還有相對性原理的另一種應用:今天我在德國被稱為『法國的學者』,而在英國則被稱為『瑞士的猶太人』。要是我命中註定將被描寫成為一個最討厭的傢伙,那麼就倒過來了,對於德國人來說,我就變成了『瑞士的猶太人』;而對於英國人來說,我卻變成了『德國的學者』」。

《泰晤士》報特地為愛因斯坦的文章寫了評論:

「愛因斯坦博士善意地讚美英國科學的公正,實在是過獎了。」

對於愛因斯坦的詼諧,《泰晤士》報評論說:

「我們承認他有點詼諧。但是我們也注意到,根據他的相對論的要旨,愛因斯坦博士是不會對自己作絕對的描述的。」不過,愛因斯坦和相對論首次在報紙上出現並不是一九一九年十一月。早在一九一二年維也納的一家報紙上就出現過這樣的標題:

「時間危險 數學激動」

很明顯,這是指狹義相對論中的時間延遲。

一九一四年愛因斯坦還親自給《沃賽西日報》寫過關於相對論的文章。因此,愛因斯坦在一九一九年十一月之前就多少引起新聞界的關注,不過只限於說德語的國家罷了。自從一九一九年十一月起,愛因斯坦才真正成為一名世界風雲人物。例如,《紐約時報》索引中直到一九一九年十一月才開始提到愛因斯坦。從一九一九年十一月九日起到愛因斯坦去世,這家報紙沒有一年不提及愛因斯坦的名字,通常是與科學有關的報導,更常有的是愛因斯坦生活的方方面面。從公眾輿論方面說,愛因斯坦的傳奇故事開始於《泰晤士》報一九一九年十一月七日的報導。一九一九年十一月九日,美國《紐約時報》以其慣有的聳人聽聞的手法,把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與俄國十月革命政治事件的影響編排在一起。《紐約時報》頭版文章的標題是:

「十一月七日赤色分子陰謀搞世界暴動」

「列寧的密使企圖在整個歐洲發動起義」

緊接著,在關於愛因斯坦的專欄中,用六倍大的標題寫著:

「天之光歪斜」

「科學家急切等待著日蝕觀測的結果」

「愛因斯坦理論的勝利」

「恆星不是在它們似乎應該所在的或被計算出來的位置上,但不必擔心」

「十二智者的書」

「出版家接受相對論時愛因斯坦說,全世界都不能理解相對論」

正文裏顯赫地描述了兩件事。一是說在英國皇家學會的會議上,大家都說歐幾里德被打倒了;二是說愛因斯坦在把自己著作交給出版商時,警告他們說:全世界只有十二個人懂得相對論。但出版商們甘願冒這個風險。

前一種說法,是捕風捉影的新聞界根本不懂相對論而故意製造出的新聞噱頭;後一種說法,倒是愛因斯坦一貫的看法,至於是否愛因斯坦如此說過,恐難以考證。一九一九年十二月,愛因斯坦在家中接見《紐約時報》記者採訪時,記者問他懂得他的著作的人是否多於十二個人,「博士溫厚地大笑起來,但他仍堅持說外行人理解他是相當困難的。」

一九一九年十一月九日後,歐美新聞界對愛因斯坦的熱切關注是極為有趣的事。特別是《紐約時報》,幾乎是連篇累牘地渲染著相對論的神秘性與潛在的破壞性。

請看《紐約時報》的連續報導:

十一月十一日,「這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令人震驚的消息,人們甚至會對乘法表的置信安全擔心……。這使兩個皇家學會的會長宣傳『光有重量,空間有限』似乎是合理的、可以想像的。可是根據定義恰恰不是這樣,普通人的理解能力到此為止,然而或許更高一級數學家也只能理解這麼多。」

十一月十六日:「這些先生可以是偉大的天文學家,但他們是蹩腳的邏輯學家。外行批評家已經提出反對說,宣稱空間在某處有盡頭的科學家有義務告訴我們,盡頭之外是什麼。」

十一月十八日,《紐約時報》針對一些人不理解廣義相對論而提出的責難,勸告讀者說,不要因為全世界只有十二人懂得「這位突然著名的愛因斯坦博士」的理論而怪罪。

十一月二十五日新聞欄的標題是:

「愛因斯坦奠定了新物理學」

「奧利弗.洛奇爵士說,相對論將傳播開來,數學家將面臨一個恐怖時期」

十一月二十六日的新聞標題又變成:

「難以理解愛因斯坦」

十一月二十九日社論標題更聳人聽聞:

「學術界的厄運時期」

十二月七日,再次發表名為「向絕對進攻」的社論,社論中說:

「對時間和空間的侮罵之聲四起,使一些天文學家陷於可怕的境況之中,在此境況中他們似乎覺得人類的一切思想基礎全被破壞了,至少有些日子他們是這樣感覺的。」

一個並不為大多數人們理解的物理學理論,剎那間成為各種新聞媒體關注的中心,引起種種猜測、聯想和非議,實在是一個有趣的話題。愛因斯坦不僅創立了二十世紀的新物理學理論,並由此獲得世界的注意,而且也在二十世紀初的新聞史上留下了傳奇性的名聲。這種名聲很大程度上是新聞媒介製造出來的。把愛因斯坦事件和稍微早些時候的事件對照一下,就可發現一種有趣的變化。一八九五年倫琴發現X射線時,新聞界也渲染得很厲害,而那時關注的中心是科學發現的價值,是科學發現給人類帶來的福音。如今,人們更關注的是廣義相對論的創立者本人,他的一切與科學創造之外的東西的新聞價值超過了科學價值。人們對新理論帶來的某種破壞性津津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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