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自傳續編)|一

——以下部分寫於一七八八年費城

一七八八年八月,我回到家裡開始準備動筆寫作。但是我已經不再指望能從筆記中找到多少可資利用的資料,因為我的許多筆記在戰爭期間遺失了。還好,我總算找到了下面這樣一部分。

我既然提到曾經設計了一個異常宏大的寫作計劃,那麼我就有必要在這裡敘述一下產生這個計劃的原因和經過。幸運的是下面這樣一個小小的紙片被保存下來,它正好可以說明計劃是怎樣在我頭腦中產生的。紙片上面記錄的是我一七三一年五月十九日在圖書館閱讀歷史書籍時的感想。內容如下:

政治黨派是推進和影響世界大事、戰爭事件、革命行動等的重要力量。

這些政治黨派的主張代表著他們當前的利益或是他們認為是自己當前的利益。

正是這些各不相同政黨的不同主張在人們的思想上引起了極大的混亂。

既然政黨是利益是集群,當他們在為一個大計劃而行動的時候,其內部每一個成員心裡必然存在他個人的特殊利益。

如果一個政黨達到了它的最大目標,那時候,其成員就會全心全意地謀求使他自己的利益得到滿足。既然每個人要求各不相同,那麼這些錯綜複雜的個人利益就會相互矛盾。一個政黨由此又分成許多派別,其結果是引起了更大的混亂。

不論他們在口頭上說得多麼冠冕堂皇,政治家的行為很少只從國家利益這一目的出發的,即使他們的行為對其國家真正有益,即使是這樣的政治家,仍然是將其個人利益與國家利益緊密相連,而不是出於對國家的至誠效忠。

在政治人物中,以為人類的利益服務為己任的人則更是鳳毛麟角了。

在我看來,有必要把各國品德高尚而又富有才幹的人組織成一個正規的團體,定名為「聯合道德黨」,其章程規定每個成員必須服從善意、合適而又明智的條件。與普通人遵守普通法律相比,這些善良而明智之士應當更自覺地遵守黨章。

我認為如果一位有名望的人目前能夠真誠地創立這樣一個黨派,他必蒙上帝的喜悅,定能成功。

班.富蘭克林(簽名)

我原計劃到今後有充裕的空閒之時,再來從事這一工作。在設計這一計劃的過程中,我不斷地把自己想到的有關思想在紙上記錄下來。這些筆記大部分已經遺失了,但是我找到一件原本打算作為宗教信條草案綱要的文件,其中包含了我當時認為是所有教派的要旨,它摒棄了任何可能引起教派信徒反對的東西。原文如下:

在天地之間必定有一個創造萬物的主宰。

上帝運用天道統治著全世界。

人應當用崇拜、祈禱和感恩來敬拜上帝。

但是,最為上帝所喜悅的是對人行善。

人的靈魂不死。

上帝必定會賞善罰惡,不論是在今生或是來世。

在當時,我對這個道德教團還有下列一些主張:在其初始階段,應當只在單身青年中間傳布,使每一個信徒不但正式宣布接受這些信條,而且應當依照前述的方式對那些美德進行十三個星期的考驗與實踐。這一教團應當暫時保密,直到達到相當規模為止,這是為了防止居心不良的人混入教團。但是每個成員應當在友人中物色智力聰慧,性情溫和的青年,逐步地審慎地告訴他們關於這一教團的計劃。組織的成員應相互監督、相互協助、相互支持,以保證獲得進步和提高,推動事業的發展,在生活上增進個人的趣味。為了能與其他組織區別開來,可將這個組織稱作「自由幸福社」。這裡所謂的自由,是指通過普遍養成實踐美德的習慣,而使人們脫離罪惡習性的統治。尤其是指經過勤奮的工作和節儉的生活習慣,擺脫債務,因為人們一旦受債務的束縛,就成了債主的奴隸。

有關這個計劃我能記起來的就這麼一些情況。我記得曾經把計劃分成幾個部分,告訴了兩個年輕人,他們相當熱烈地贊成這樣做。但是由於我當時境遇困難,必須孜孜不倦地從事業務操作,因此就把這計劃的進一步執行拖延了下來。後來,我身兼多種職務,包括公務和私事,無法安排自己的生活,又使得我一拖再拖。從那時開始我就再也沒有足夠的精力去從事這一事業,於是此計劃一直被忽略到現在。迄今我還以為這是一個切實可行的計劃,如果能夠把許多好公民組織起來,可能是一件十分有益的事。我並沒有因為這項事業的艱鉅而灰心喪氣,因為我一向認為一個有能力的人只要他制訂一個成功的計劃,就應該棄絕娛樂活動和所有會分散精力的其他事務,確定自己生活的唯一目標和工作任務就是完成這項計劃。那麼他就能夠創造出奇蹟,為人類創造豐功偉業。

※※※

一七三二年,我首次以署名理查德.桑德斯的方式發表了我編寫的一部曆書。後來我又連續編寫了大約二十五年之久,現在人們稱之為《窮理查曆書》。我設法把它編得既有趣味又很實用,因此它風行一時,每年銷售量達到萬冊,使我從中獲利不少。此書在普通人民中間擁有眾多的讀者,在賓夕法尼亞州內的各個地區幾乎都能夠見到,他們除了這本書以外就很少再買其他的圖書了,我由此斷定它是教誨民眾的合適工具。我把成語箴言印在曆書每頁之間的空白處,這些箴言的主要內容是教人把勤儉作為發財致富的手段,由此培養一種美德。因為對於一個窮困的人而言,要求他經久不變地誠實廉潔是很困難的,這正如一句成語所說:「空袋子很難站得筆直。」

這些箴語格言包含著來自不同時代許多民族的智慧,我把它們搜集在一起,以一位智慧老人在商品拍賣市場上向人們所發表演說的形式,編寫成一篇前後連貫的演講詞,以此把分散的忠告集中起來,讓它給人留下更深的印象。我把它放在一七五八年曆書的卷首。這篇作品受到人們普遍的稱讚,而且歐洲大陸幾乎所有的報紙都進行了轉載。在法國它出了兩種譯本。尤其是在英國,這些格言被印成橫幅,供室內張貼。傳教士和地主們大量訂購,免費贈送給貧苦的教友和佃農。因為我的格言彙編勸阻人們不要無謂地花費大量的錢財去進口奢侈品。由此在數年之後,人們看到在賓夕法尼亞積累起來的財富日趨增多,因此有人認為本書也對此產生了一份影響。

同時我認為創辦報紙是另一種教誨民眾的手段。因此我經常從《旁觀者》雜誌和其他作者那兒摘選一些道德箴言刊登在我所辦的報紙上。有時候我也發表一些自己的短文,這些小東西原先是為在講讀會上討論撰寫的。其中有一篇是關於蘇格拉底的對話錄,旨在證明一個人無論他的才華能力如何高超,只要被認為道德淪喪,就說不上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另一篇是關於自我犧牲的談話,指出道德只有在成為順乎自然的習慣,不受與它相反的癖性的干擾時才算牢固。這些文章大約可以在一七三五年初的報紙上找到。

我在編輯報紙過程中,特別注意刪除來稿中那些可能被認為是誹謗或者人身攻擊的言詞。正是這樣的東西在近年來成為我國莫大的恥辱。在慫恿我刊登這一類東西時,有的作者還替自己辯解說這是出版自由。他們希望報紙能夠像公共馬車一樣,任何人只要付車費,就有在上面佔一個位置的權利。每當這種時候,我總是這樣答覆他們:如果他同意,我完全可以另行刊印,並且按照他的要求印多少都可以,不過必須由他自己發行。這樣我就沒有散布誹謗的責任。因我已跟我的訂戶有約在先,刊載的文章必須是一些有益或是有趣的東西,那我就不能在報紙上刊登與他們無關的私人口角。假如我這樣做,對他們顯然是不公道的。

可是,現在有一些出版商為了個人的一時利益而毫無顧忌,甘心去迎合某些人的險惡用心。這些人肆意毀謗我們中間一些品德最優秀的人,挑撥是非,甚至引起決鬥。有些出版商辦報極其輕率,甚至刊登極為惡劣的詆毀性文章,對鄰國政府乃至我們友好的盟國進行粗鄙的謾罵,這種舉動會引起極其嚴重的後果。我提起這些事情,是為了告誡那些年輕的出版商,千萬避免發生這類不名譽的事情,敗壞出版界的風氣,使他們的職業蒙受恥辱。他們應當堅決地拒絕這種要求,因為他們可以從我的這個先例中看出:這樣去經營報紙,從整體來看,並不會對他們的利益造成什麼損失。

一七三三年,南卡羅萊納的查爾斯頓需要一位印刷工,因此我派遣了一名技術工人前往。我跟他簽訂了一個合夥合同,由我提供給他一架印刷機和一些鉛字,並承擔三分之一的費用,由此,我也將獲取其利潤的三分之一。這個人很有學識,為人誠實厚道,但不懂會計。雖然有時候他匯款給我,但是我不能得到詳細的會計報告,在他生前我一直未了解合夥經營的狀況。在他死後,他的遺孀繼續經營管理印刷所的事務。她在荷蘭生長,據說在那裡,會計知識是婦女教育的一部分。她不但對以往的收支做了一個盡可能清楚的報告,並且以後每季按時寄來十分精確的賬目。她把這份印刷生意經營得相當成功,不但十分體面地把一大群孩子養大成人,而且在我們的合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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