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拯救黑奴
他高貴地保全了世間最好的希望——慢慢地簽好解放三百五十萬奴隸的文件。
隨便地問一個美國人，南北戰爭為什麼打起來？他們可能會答道：「是為了拯救黑奴。」
是嗎？
我們看看下面這句話，這是林肯在第一次就職演說時所說的：「我無意干涉現有的蓄奴州的奴隸制度。我相信我依法無權干涉，我也無意干涉。」
事實上大炮隆隆，傷兵苦哼了將近十八個月之後，林肯才發布「解放奴隸宣言」。那段時間中，激進派和廢奴主義者催他立刻行動，透過報紙猛攻他，在公開的演講中指責他。
有一次，一個芝加哥的牧師代表團來到華盛頓，帶來他們的所謂的「上帝的即時釋放令」。林肯對他們說：「如果上帝要給他忠告，一定會直接送到司令部，不會由芝加哥繞道送來。」
最後荷瑞斯．格理萊因林肯的拖延不行動而感到氣憤，他寫了一篇文章「兩千萬人的祈禱」來攻擊總統。文中充滿了刻薄的牢騷。
林肯對格理萊的答覆後來成了戰爭名篇——內容清晰、簡明，活力充沛，還有一個叫人難以忘懷的結尾：
「我在這場戰爭中的最高目標是拯救聯邦，不是保全或摧毀奴隸制度，如果不解放一個奴隸而能拯救聯邦，我就不解放；如果解放所有奴隸才能拯救聯邦，我就解放；如果我解放部分奴隸，留著部分奴隸能拯救聯邦，我也會這麼做。如果我對奴隸制度和有色人種採取了某些措施，那是因為我相信這樣做能拯救聯邦。在某些方面我容忍，那是因為我相信容忍能有助於拯救聯邦。每當我認為自己的作為會傷害這個目標，我將少做一點；每當我認為多做對目標有益，我會多做一點。當一件事證明是錯的，我便試著去改正，某些觀點一經證明是正確的，我立刻接受。我現在是站在公職立場上發言，我個人常表示『願天下人都能自由』，我不打算修正這一願望。」
林肯相信他若能保全聯邦，莫讓奴隸制度漫延，到時候奴隸制度自然會消亡，如果聯邦滅亡了，奴隸制度會延續幾百年。
有四個蓄奴州站在北方的同一陣線，林肯知道他若太早發布「解放奴隸宣言」，就會把那四州逼得加入南方聯盟，徒增南軍的力量。甚至永遠毀掉聯邦。當時有一句諺語：「林肯希望上帝站在他這一邊，但肯塔基他是非抓住不可。」
所以他靜待時機，謹慎行事。
他自己的岳家就是擁有奴隸的南方家族，他太太所收到的處理父親地產的代金，有一部分正是靠拍賣奴隸得來的。他唯一真正的密友約書亞．史匹德是蓄奴家庭的一員。林肯本人是同情南方的立場，何況他是一個律師，照例他要尊重憲法、法律和產權，他不願苛待任何人。
他相信奴隸制度會在美國發生，北方和南方人都有責任；要消除它，就得要雙方共同努力。最後他擬出了一個他認為很重要的計劃。依照計劃，奴隸主人每釋放一名奴隸，可得到四百美元的補償金。奴隸將漸漸地、緩慢地釋放。他把邊境各州的代表召到白宮，誠懇地請他們接受他的建議。
林肯說：「這個計畫溫和得像露珠一樣，不會損及什麼。你們不贊成嗎？古今沒有一件事能帶來這麼大的益處。依照天意，現在正是你們執行的時機，否則將來你們會後悔。」他們拒絕了整個計劃，使林肯非常失望。
他說：「我必須盡可能保全這個政府，我不妨斷然告訴大家，我不惜使出任何手段，絕不投降，我相信解放奴隸、武裝黑人已成為軍事上免不了的必要措施，我不得不在這件事和聯邦投降之間作個選擇。」
他非立刻行動不可，法國和英國眼看著就快要承認南方聯盟了。
先談法國吧，拿破崙三世娶了世界上公認的世界第一美女提巴女伯爵瑪麗．尤金妮．狄夢蒂柔為妻，想在她面前炫耀一番，像他叔叔拿破崙．波拿巴一樣耀武揚威。他看見美國各州忙著自相殘殺，一定沒有心力施行門羅主義，就帶了一支軍隊前往墨西哥，射殺幾千名土著，征服該國，把墨西哥納入法屬帝國，扶馬克西米林大公登上皇位。
拿破崙三世相信如果北軍打勝，美國會立刻採取行動，把法國人趕出墨西哥，所以他很希望南方能成功脫離北方，他要在可能的範圍內幫助他們。
開戰初期，北方的海軍封鎖一切南方港口，監視一八九個港口，巡邏九六一四哩的海岸線、海峽、沼灣和河流。這是世界上空前的大封鎖線。南方聯盟絕望了，他們不能賣棉花，也不能買槍炮、彈藥、鞋子、藥品和食物。他們煮栗子和棉花子來代替咖啡，用黑莓葉和黃樟根煮湯來代替茶水。新聞印在壁紙上，燻肉房的地板被鹹肉滴下來的油汁弄得鹹鹹的，他們把地板掘起來提煉食鹽。教堂的鐘被熔化，鑄成大炮。李其蒙的街車被拆下來作炮艇的甲板。
南軍不能買新裝備、修鐵路，運輸幾乎停頓了，喬治亞州一桶二元的穀物在李其蒙要賣到十五元。維吉尼亞的人都在挨餓。
必須立刻想辦法，所以南方向拿破崙三世開出條件，他若承認南方聯盟，用法國艦隊解除封鎖，他們就給他一千兩百萬美元的棉花。此外，他們還答應給他大量的訂單，使他們法國的每一座工廠的煙囪日夜冒煙。
於是拿破崙三世慫恿俄國和英國跟他一起承認南方聯盟。統治英國的貴族調一調單片眼鏡，倒幾杯「約翰走路」，熱心地聽拿破崙三世的提案。美國太富太強了，他們可不怎麼高興。他們喜歡看美國分裂，聯邦瓦解。此外，他們也很需要南方的棉花。幾十家的英國工廠已經關門，一百萬人不僅閒蕩無事可做，而且赤貧。孩子們哭著要東西吃；成百成千的人即將餓死。大家到世界最偏遠的地方，甚至遙遠的印度和中國募捐，為英國工人買食物。
英國有一個辦法得到棉花，而且只有唯一的辦法，就是跟拿破崙三世一起承認南方聯盟，解除封鎖。
如果這樣，美國會有什麼結果呢？南軍會得到槍炮，彈藥，貸款，食物，鐵路設備，信心和士氣大大提高。北方會得到什麼呢？兩個強大的新敵國，會使已經很糟的情勢變得更不可收拾。
亞伯拉罕．林肯比誰都了解這一點。一八六二年，他坦承：「我們幾乎已出盡最後一張牌，現在我們必須改弦更張，否則就會輸。」
在英國人眼中，所有殖民地原先都是由它那兒分割出去的，現在南方殖民地要脫離北方獨立，北方打仗是為了鎮壓他們。田納西州和德克薩斯州接受華盛頓或李其蒙的統治，對這一班倫敦爵爺或巴黎王子有什麼差別呢？一點都沒有。在他們心目中，這一仗毫無意義。
卡萊爾寫道：「我這個時代所發生的戰爭沒有比這一場更愚蠢的了。」
林肯認為他必須改變歐洲對這場戰爭的態度。他知道，歐洲有一百萬人讀過《湯姆叔叔的小屋》——他們邊讀邊哭，厭惡奴隸制度的痛苦和不義。亞伯拉罕．林肯知道，他若發表「解放奴隸宣言」，歐洲人對這場戰爭就會大大改觀，雙方不再是為歐洲人不關心的聯邦存廢問題而血鬥，反之，戰爭將昇華為摧毀奴隸制度的聖戰。到時候，歐洲政府將不敢承認南方。輿論必不容許政府幫助一群用武力延續奴隸制度的人。
所以，一八六二年，林肯終於決定發布宣言，可是麥克里蘭和波普最近打了敗仗。西華告訴總統時機不好，應該等到勝利時才發布。
這聽來似乎頗有理。於是林肯靜候良機。兩個月之後，勝利來了。林肯召開內閣會議，討論發布「獨立宣言」以來美國史最著名的文件。
這是一個重大而嚴肅的場合。林肯是否表現得莊嚴肅穆了呢？不，每次他看到一則好故事，總喜歡和人分享。他常帶一本提莫斯．華德的書上床，讀到幽默處，他就會起床穿著睡衣穿過白宮的各廳堂，到祕書辦公室裡，讀給他們聽。
內閣開會討論解放奴隸的頭一天，林肯剛拿到華德的最新作品，裡面有一個故事他覺得很滑稽。於是在未談正事之前，他先讀給大家聽。篇名叫《烏帝克的專制暴行》。
林肯笑夠了之後，把書放在一邊，一本正經地說：「叛軍在菲德烈城的時候，我決定等他們被驅逐出馬里蘭，立刻發布解放奴隸宣言。我沒跟任何人講，可是我向自己許過諾言——也對上帝許諾過。現在叛軍被趕走了，我要實現諾言。我召集你們來聽聽我所寫的東西。大節方面我不希望更動，我自己已經決定，我所寫都是在一番深思之後才決定的。不過我的措辭或者小節方面，你們哪一位若認為應該改一改，我樂於接受建議。」
西華建議略微改一句辭，幾分鐘後又提出另一個建議。林肯問他為什麼不同時把兩個建議提出來。接著林肯中止了「解放奴隸宣言」的討論，改說一個故事。他說一個印第安人告訴他的農場僱主：「他最好的一頭公牛死了。」等了一會兒，僱工又說：「另外一頭也死了。」
僱主問道：「你為什麼不同時告訴我呢？」他回答：「噢，我不希望同時告訴太多，使你傷心。」
一八六二年九月，林肯向內閣提出宣言，可是要到一八六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