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三

跟小草分手後,何天亮乘上公共汽車朝市府廣場趕去。公共汽車晃晃悠悠地停停開開,何天亮回想起剛才在道士家裡看到的情景,不由搖頭嘆息。道士家的房子也是他父母留下來的,讓他們哥兒倆給折騰得真跟狗窩差不多。轉回頭想起自己的家,要不是有小草給張羅著恐怕比道士也強不到哪兒去。想到這裡,又想起了跟小草那次在公共汽車上的親密,心裡不由一陣陣地朝上翻熱浪。

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燦爛的陽光照在路旁的白楊、槐樹上,樹木也顯得格外精神,生機勃勃。何天亮驚喜地發現,樹的枝杈上已經吐出了淡淡的嫩綠,樹枝上像是罩上了一層淺綠色的光暈。頓時,他似乎嗅到了樹木發芽時散發出來的微苦的清香。春天來了,這個念頭像是一陣旋風吹散了他心裡的陰霾,陽光似乎直接照進了他的心裡,何天亮感受到了少有的振奮和輕鬆。活著多好,儘管不時有煩惱甚至苦難來打擾,可是他終究活著,活著,就能享受到這麼多美好的東西。

「市府廣場到了,下車的旅客請下車。」售票員的吆喝聲把何天亮從迷醉中驚醒。何天亮急急忙忙跳下車,不小心蹭到了一位胖女人高高翹起的肥臀,胖女人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幹什麼你,急著投胎去呀!」

何天亮心情極好,調侃道:「對不起了,老奶奶,我投胎也不會找你呀。」

胖女人愣住了,定定地在原地站著,喃喃自語:「我有那麼老嗎?我有那麼老嗎?……」

何天亮不再理她,在市府廣場四處轉悠著尋找肖大爺。天氣好,廣場上的人很多,有閑坐聊天、伸胳膊動腿鍛煉身體的老人,也有賣各種小吃和零碎的小攤販,還有一些東遊西盪說不清來路的閑人。何天亮先到過去擺棋攤的地方轉了一圈,下棋的有幾攤子,可是沒有肖大爺。難得的好天氣,他估計肖大爺即便是不下棋,肯定也要出來遛彎,就東轉轉西轉轉,期待他能出來。轉了一陣,看到有幾個人端著腕子頭抵頭聊得非常熱鬧,偶然聽到了「帶功表」三個字不由怦然心動,湊過去一看,原來那幾個人正在交流自己腕上手錶的奇妙功用。其中一個年長者神秘地說:「大師的功力發到這表上,我練起功來氣感比過去來得順多了。過去有時候做幾個小時的功氣感也不來,昨天晚上我剛剛站好就覺得小肚子裡面熱乎乎的,緊接著氣就升起來了,沖得胸口發脹。我怕走邪,趕緊念大師的名字,把意念集中到了囟門頂,熱辣辣的氣就升到了頂門,又慢慢散到全身,全身都覺得暖融融的,舒服極了。周圍的事情好像全都知道,又好像啥也不知道,那個滋味就跟喝了酒又沒有太醉似的,飄飄忽忽暈暈悠悠的,真是太舒服了。過後我渾身都是精神,一直到半夜兩三點鐘都不想睡覺。」

另一個中年人說:「我不管別的,反正我戴著這帶功表,就覺得心裡特踏實,好像大師隨時隨地都跟在我身邊給我傳功一樣,走路辦事腦子清爽,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勁,如今我……」

還有一個婦女似乎怕把自己漏了,不等中年人說完,搶著說:「我剛剛戴上帶功表就覺著一股涼颼颼的氣從胳膊上透了進來,接著涼颼颼的感覺逐漸變得越來越熱,就覺著一股熱辣辣的氣從胳膊一直傳到了心裡,就覺著整個人好像都泡進了熱乎乎的洗澡水裡,渾身上下里里外外沒有不舒坦的地方。你們看看,我這臉色,自從戴上這帶功表以後,紅是紅白是白,連我家那口子都說我的氣色一下子就好了起來。這不,今天一大早我就早早地過來給我家那口子也請了一塊……」

何天亮看了看他們腕上的手錶,果然就是他供給道士的貨,心裡不由感到好笑,也顧不上管這些人說的是真是假,插嘴打聽:「這表在哪兒買的?多少錢一塊?」

那個老年人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小夥子怎麼說話呢?買?多少錢能買來?我這是請的。」

中年人脾氣好一些,對何天亮解釋:「這是大師的帶功表,不能說買,要說請。」

何天亮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原來是大師的帶功表,難怪我看著跟普通的手錶不一樣呢。我也想請一塊,就是不知道到哪裡請,得多少錢才能請來?」

那個給她丈夫也「請」了一塊大師帶功表的婦女告訴何天亮:「就在科學宮裡請,不貴,一百八十六塊錢就能請一塊,要,你就趕快去,去晚了就沒了。」

何天亮一聽她說出的價碼,不由暗暗咋舌。原價三十塊錢一塊的電子錶,他們加價也不過八十塊錢一塊,到了道士手裡就變成一百八十六塊錢一塊,這傢伙真夠黑的。再看看這些傻乎乎花大價錢買安慰的練功者,何天亮真有些哭笑不得。那個婦女還好心地催他:「要請你就快去,再晚了就沒有了,我雖然請了兩塊,可是你給再多的錢我也不會讓給你。」

何天亮告辭了這幾個人,慢慢朝科學宮遛,心裡一陣陣地好笑。他真的想不通,如今的人看起來一個比一個精,一個比一個滑,可是一碰上像道士這樣的人就好像腦漿都變成糨糊了,也許道士說得有道理,物極必反,人精過頭就變傻了。他們以為通過追隨氣功大師練練功,用很少的投入就可以獲得醫治百病、延年益壽甚至得道成仙的巨額回報,其實卻正中大師的套兒,讓「大師」發了大財。

何天亮來到科學宮,才到門外就看到這裡熱鬧非凡,練功者們熙熙攘攘地爭著搶著「請」大師的帶功表。已經「請」到了的開始就地閉眼瞑目或端立站直或手舞足蹈地開始練功,還沒有「請」到的擁擠著往科學宮裡面擠,幾個似曾相識的人在旁邊維持著秩序。何天亮估計這些人可能都跟著道士去給他們的飯館開業捧過場,對他們客客氣氣地點頭致意。他們則吆喝著請大家排隊:「各位學員朋友不要急,大師的帶功表有的是,每人都有,遵守秩序,按順序來……」這幾個人都累得滿頭大汗,可是卻也興奮得滿臉通紅,可以看出來,他們都預感到即將到來的豐厚利潤。

見到何天亮,這幾個人都非常熱情,想必那天開業的時候跟他照過面,想過來跟他打招呼,可是又要顧著維持秩序,只好沖何天亮招手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何天亮見他們忙得不亦樂乎,也不願意打攪他們,擠過人叢,見人們都從一個辦公室模樣的房間往外拿「帶功表」,也擠了過去,從人叢中探頭一看,果然見二禿子和另外幾個人興緻勃勃地給中華正氣道的「學員們」賣「帶功表」,旁邊的幾個人何天亮也都知道底細,有二禿子的同學,曾經在道士撂地攤的時候給他當過托兒,還有一個中年人正是科學宮的主任,估摸著科學宮也能在這筆生意里賺一筆,不然科學宮也不會成為道士騙人的基地。二禿子專門收錢,其他的人負責分表,還有一個人專門記賬,科學宮的主任則在一旁主持大局,維持秩序,監督買賣,這幾個人顯然已經弄熟了,配合默契,雖然前來「請」表的人很多,可是秩序井然,忙而不亂。

何天亮在門口看了一陣,二禿子一轉眼看到了他,滿臉興奮地招呼著他:「何哥來了,我這兒正忙著,你稍微等一等。」

有的人還以為何天亮是認識人走後門要「請」表,就在後面喊:「排隊,排隊,別加塞兒。」「大家都是正氣道的弟子,不能偏向,排隊。」

何天亮怕引起眾怒,趕緊解釋:「我不是來買表的。」

二禿子也急忙解釋:「大家別誤會,這位大哥不是來請表的,是我的朋友,來看看。」

一個老年婦女一邊接過手錶試著往腕上戴,一邊嘀嘀咕咕地責備何天亮:「年輕人說話一點沒有規矩,什麼買表,這是大師的帶功表,應該說請,大師又不是賣表的。」

何天亮聽到了她的話,朝她笑笑假裝客氣地說:「大嬸您說得太對了,我是沒有規矩,這表不是賣的,是請,您說得對。」

老太太見他擠了滿臉笑容賠禮道歉,滿意地「哼」了一聲,艱難地從人叢裡面擠了出去。何天亮見手錶賣得紅火,大大放心,暗暗算計了一番,按五千塊手錶計算,每塊表給道士的價格是八十塊,總價款是四十萬,刨去還給黃金髮的十五萬,他們能賺二十五萬。他以為自己計算有誤,又在心裡算計了一陣。當他確信自己沒有算錯的時候,不由得大吃一驚,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二十五萬塊錢在他心裡是天文數字。他又替道士算了一番,結果更讓他吃驚,他給道士的價格是每塊表八十塊錢,道士賣到每塊表一百八十六塊錢,每塊表道士能賺一百零六塊錢,五千塊表他就能賺五十多萬!就算刨除其他開銷,四十來萬塊錢落到道士手裡是沒問題的。何天亮被即將到來的現實震驚了,他的心臟怦怦狂跳,大腦如同被洪水漫過的孤島一片混亂一片狼藉。不管道士能從這筆交易里摟多少錢,他想到的是他們自己居然能一下子掙來二十五萬元!

從科學宮鬧哄哄的「請」表現場出來,他覺得自己像是在雲端里行走,深一腳淺一腳,腳底下軟綿綿地踩不實在。恍恍惚惚中何天亮來到了廣場西面的花壇旁邊,艷陽高照,人群熙來攘往,他蹲在花壇的邊上,掏出一支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努力壓制內心裡被發財的好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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