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

何天亮這段時間背著小草他們重操舊業,每天早出晚歸地到他熟悉的幾個點擦皮鞋。名義上他是天亮餐飲中心的老闆,實際上餐飲中心小草一個人張羅就足夠了,他守在那裡自己都覺得浪費,於是就繼續擦他的皮鞋,他把這叫第二職業。如今擦皮鞋不是為了謀生,生計已經有了保障,就是為了多掙幾個現錢。說來也怪,心理上沒了壓力,生意反而好了起來,每天都能弄個三五十塊。何天亮對小草說他在外面跑生意,看能不能做點對縫的業務,做成了就能賺中介費。小草一心一意地張羅餐館的生意,對他早出晚歸也已經習以為常。道士忙著發展他的中華正氣道,何天亮出去擦皮鞋的時候有意無意地避開他們可能出現的地段和場所,把簡單的擦鞋傢伙委託給一個跟他一起擦鞋的年長婦女,出攤兒的時候就去把傢伙拿過來,回家的時候就把傢伙放到人家那裡,倒也成功地隱瞞了真相。

這天生意非常好,原因是頭一天颳了黃風,雖然第二天風和日麗,街上的浮土卻很大,擦鞋的人就多。何天亮埋頭苦幹,這天他掙了一百來塊,創了自己的紀錄,心情非常愉快。回到餐飲中心,卻見門外停了一輛東風大卡車,幾個人正在三立的指揮下吵吵嚷嚷地往院子里搬箱子。何天亮感到奇怪,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扯住三立問:「你這是幹什麼?卸啥呢?」

三立忙得頭上冒出了汗,說:「手錶。」

何天亮吃驚地問:「手錶?什麼手錶?」

三立扯著他說:「你進來我給你說。」

何天亮跟著他來到院子里,見寶丫也出來了,正在跟一個年近五十的大胖子說著什麼。三立給何天亮介紹:「這是寶丫他舅表叔。」

又給寶丫他舅表叔介紹:「這就是天亮,這兒的老闆,也是我的哥們兒,有什麼事給他說沒問題。」

寶丫他舅表叔迎上前來,伸出手跟何天亮蠻熱情地握了又握,動作熟練地抽出一張名片遞給何天亮:「黃金髮,給何老闆添麻煩了。」

何天亮到現在為止也沒有弄明白他們在搞什麼名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隨口應付:「沒事,沒事,都是朋友。」說著認真看了看他的名片,見上面印著:深圳宏大表業公司總經理黃金髮。

寶丫想到何天亮蒙在鼓裡,還沒搞清楚出了什麼事情,就出面解釋:「天亮,是這麼回事:舅表叔原先跟一家大公司說好,給他們供一批手錶,一共多少來著?」後面這句話是問黃金髮的。

「五千隻。」

「對,五千隻。合同也簽了,貨也發過來了,可是那家公司又變卦了,五千隻表在庫里壓了好幾個月,光是倉儲費就得老大一筆。昨天晚上他到我家說起這件事,愁得不行,我想起來咱們這兒有地方,就說跟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在我們這兒放放。今天你又忙別的,沒想到他今天下午把表從庫里提出來了,我一看,只好先拉過來,你看……」

何天亮總算明白了事情的過程,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就說:「沒關係,只要你放心,就放到這兒吧。」

黃金髮做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再次握住何天亮的手搖來搖去:「太謝謝何老闆了,這批表從深圳運過來,運費不說了,人家變了卦,光是倉儲費就花了上萬元,這件事情又沒個結果,再繼續拖下去還不知道要放多久。這一下好了,起碼倉儲費省了。」

何天亮說:「事情怎麼就鬧成這個樣子了?不是合同已經簽了嗎?他們變卦你就告他們呀,怎麼著也不能就這樣便宜了他們。」

黃金髮說:「唉,就算我們告了,法院能公正地判,我們也沒那個時間和精力陪他們玩。你想想,人家是本地大企業,我們是外地來的,人生地不熟,無論從天時地利人和等等方面考慮,都不是人家的對手,我們哪來的時間和精力陪人家玩兒?」

何天亮問:「那你們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先把貨放一放,回去再商量個辦法出來,實在不行就只好發回去了。可是發回去也沒辦法,這批貨按照他們的要求專門在表面和表背上印了他們公司的徽標,發回去都沒有辦法賣,我們可真讓他們害苦了。」

何天亮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同情他,卻也沒有什麼辦法,只好說:「咱們到屋裡坐吧,讓他們卸就成了。」黃金髮跟著他來到屋裡,寶丫覺得沒有事先徵得何天亮同意,黃金髮就把表全都拉了過來,挺不對勁的,就趕緊張羅著倒水沏茶,茶倒好了先給何天亮端了一杯。何天亮說:「先給客人嘛。」把茶水讓給了黃金髮,寶丫又趕緊給他倒了一杯。

黃金髮吸溜吸溜喝了兩口水,對何天亮說:「如今我也是沒辦法了,本來我還想再到那家公司活動活動,求他們把合同執行了,哪怕表我們再便宜一些都成,可是他們公司的人偷偷告訴我,這筆買賣讓這家公司總經理的公子給頂了,再找誰也沒用。我想既然這樣乾脆就地處理了算了,雖然我們的表上面印了他們公司的徽標,可是質量、款式都是絕對沒說的,我想還不至於處理不掉。誰知道昨天上午我家裡來了個電話,說是我孩子讓汽車給撞了……」

何天亮一聽,急忙問:「撞得怎麼樣?不要緊吧?」

黃金髮說:「倒是沒有生命危險,可是腿斷了,得動手術,你說我還能再熬下去嗎?昨天到寶丫那兒一說,她也替我著急,就說了你這兒能放表的事兒,我心急火燎,啥也顧不上了,也顧不上等你的回話兒,今天就把貨給你拉了過來,你可別怨寶丫,她這人心地善良,見不得別人有為難的事兒……」

何天亮見他一個勁開脫寶丫,就打斷了他的話說:「黃老闆,你不知道,我跟三立、寶丫從小就在一起長大的,關係跟親兄弟一個樣兒,這種事兒他們根本用不著跟我打招呼。」

黃老闆聽他這樣說,才鬆了一口氣。何天亮又說:「你這麼大一批貨放到這兒是對我們的信任,可是萬一有個什麼閃失我們也承擔不起責任,我想你總得儘快想個辦法處理了,不能老這麼扔著,時間長了表的質量也會受影響。」

黃金髮說:「我正想說這事兒呢。我們工廠生產的表芯都是從日本走私進來的,質量絕對保證。款式嘛,你們自己看看。」說著到外面打開一個箱子,從裡面掏出幾塊表來擺到他們面前,「你們看,這是最新式的超薄型男表,帶日曆和星期天的。這是最新款式的情侶表,一大一小配對的。這是最流行的時裝表,每塊表配了三種顏色的錶殼,可以根據穿衣服的顏色搭配。」

何天亮跟寶丫都不懂得表,聽他介紹才知道手錶還有這麼多說道。看到面前擺的手錶樣子確實非常好,兩人都嘖嘖稱讚。正在這個時候,小草到市場採購回來了,一進門就問:「這是怎麼了?咱們改賣手錶了?」

何天亮把她介紹給黃金髮,小草跟黃金髮打了個招呼,就湊到桌前面看手錶:「這表從外表上看真不錯嘛,怎麼個賣法?」

何天亮告訴她:「寶丫的親戚黃老闆的貨,原來定好了是給一家大公司搞廠慶用的紀念品,可是貨發來了人家又變了卦,沒辦法了先放到我們這兒。」

小草說:「這麼好的表,只要價錢合適哪有賣不出去的道理?別是有啥毛病吧?」

黃金髮趕緊說:「這表可都是貨真價實的日本機芯,質量絕對保證。就是表上都印上了那家公司的徽標,不太好賣,再加上我家裡又出了點事兒不得不趕回去,不然我也不麻煩你們了。」

小草說:「既然質量沒問題,你又是寶丫的親戚,我們怎麼說也得幫你這個忙。這樣吧,你給個底價,我們幫你賣賣看,能賣多少是多少,總比在這兒壓著強。」

黃金髮說:「你們要是能幫忙往外推一推,我是求之不得。這樣吧,我給他們公司談的是每塊五十塊錢,現在我也不求賺錢,只要不虧本就成了,每塊我給你們底價三十塊,高出來的是你們的。」

小草說:「那好,我們儘力而為,到時候跟你實數結賬,少幾塊表就付你幾塊表的錢。」

黃金髮說:「實話告訴你,憑這表的款式和質量,在正規商店裡每塊要是下了二百塊錢,我倒著走給你們看。」

小草嫣然一笑說:「咱這兒不是正規商店。再說了,正規商店的表價格是高,可惜沒人買。」

黃金髮盯了小草一眼,看看何天亮說:「這位小姐有計較,買賣能做好。」

何天亮聽這黃金髮對小草似乎有些不滿,就岔開話頭打圓場:「那就這樣定了,我們想辦法幫您銷銷。您看是不是還要簽個合同協議之類的東西?」

黃金髮擺擺手:「我是寶丫跟三立的舅表叔,你們又是他們的好朋友,都是自己人,沒必要簽什麼合同,反正我的貨放到這了,到時候你們少一塊就給三十塊錢。」

小草開玩笑地說:「那你不怕我們黑你的貨?」

黃金髮說:「要想黑,簽一百個合同也沒用,不想黑,一個合同也不用簽,嘴上定的事兒就是板上釘的釘。再說了,要是怕你們黑我,我也不會把貨往你們這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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