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九

果然不出道士所料,三立失蹤四天之後終於狼狽不堪羞愧不已地出現在天亮餐飲服務中心。何天亮見到他之後,平靜而冷淡,這更讓三立感到惶恐不安,如果何天亮狠狠責罵他一頓他心裡還能平衡一些,要是何天亮為他的平安歸來而高興,他心裡也會踏實一些。何天亮意外的平靜讓他感到了冷漠和距離。他覺得自己像沒了瓤的西瓜,心裏面空空蕩蕩的。

三立來到小賣部,寶丫正俯身在櫃檯上對賬,明明知道他回來了,卻頭不抬眼不看,對他就像對著一團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寶丫的性格是生了氣或者對他有什麼不滿之處,既不吵也不鬧,而是對他實行三不政策:不說話、不理睬、不同床。三立解嘲地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寶丫不說話。三立做了虧心事,更加硬氣不了,訕訕地問她:「這兩天進貨沒有?」

寶丫像是沒有聽見,依然忙著自己的事情。三立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你就是跟她說什麼,她也能憋著不搭理你。只好無奈地說:「我去看看小草。」然後又轉到餐廳這邊。餐廳已經收拾得整潔清爽,桌椅板凳擺放得整整齊齊,還沒有客人。兩個服務員正在閑聊,見他進來趕快過來招呼。三立問:「小草呢?」

一個服務員說:「呂小姐買菜去了。」

三立怪道:「怎麼讓她親自去買菜,你們呆著幹嗎?」

另一個服務員說:「她跟王廚一起去的,現在都是她親自到菜市上買菜,她說她會講價錢,能便宜一些。」

想到因為自己的過錯給中心造成的經濟危機,三立語澀,坐下來不再說話。一個服務員給他端來一杯茶,看他臉色不好,小心翼翼地放到他面前的桌上,輕聲告訴他:「呂小姐已經走了一陣了,馬上就該回來了。」

正說著就聽見小草在外面喊:「都出來幫忙拿東西。」

兩個服務員急忙跑了出去,三立也跟在後面走出門來。只見王廚正在把三輪車鎖在門柱上,小草指揮著兩個服務員往下卸青菜、肉和七七八八各種所需的物品。見到三立,她的臉上露出驚喜,吩咐服務員和廚師:「你們把東西拿到廚房去,小心別砸了雞蛋,還有油也別灑了。」然後對三立說,「你啥時候回來的?這幾天跑到哪兒去了?可把我們急壞了。寶丫背著人哭了好幾回,何哥跑出去找你兩天了。」

這是三立回來後唯一一個對他熱情迎接表示關切的人,三立心裡一熱,黑臉紫紅,喃喃地不知應該首先回答她的哪個問題。小草說:「走,進去說,你可把人害苦了。」這句話意義不明,不知是說他失蹤這幾天讓大家著急,還是指他拿中心的錢炒股票的事,可是不管她指的是哪件事,這句責備的話此時讓三立聽起來都格外親切暖心。

進到屋裡,小草問他:「你到寶丫那兒報到了嗎?」

三立苦笑:「報過了,人家不理咱。」

「何哥你見過了?」

「也見了。」

「他沒說啥?」

「沒有啊,就讓我洗洗,跟寶丫照個面,別的啥也沒說。」

「這就怪了,」小草有些心神不安,「我把你辦的事情告訴他以後,噢,你的事是我告訴他的,誰讓你不辭而別呢,你可別怨我。」

三立趕緊說:「不會,我哪能怨你呢,是我自己沒把事辦好,瞞也瞞不住。」

小草接著說:「前兩天他到處跑著找你,急得要命。大概是前天,他一晚上都沒有回來。昨天早上回來的時候臉色像死人,眼圈烏黑,幾乎就沒了話。昨天一整天哪兒也沒去,吊著臉發獃,吃飯也是做做樣子,嚼兩口就放筷子。我還以為他是找不著你著急上火,或者是為咱們的流動資金髮愁,就勸了勸他。你現在回來了,他怎麼還是那副樣子,他是不是在外面碰上別的事了?」

「也許他生我的氣,過幾天就好了。」三立既是安慰她,也是寬慰自己。

小草說:「不對,他要是生你的氣,肯定會當面罵你,不會這樣對啥事都漫不經心。」

三立仔細想想,小草說得有道理,要是何天亮僅僅是對自己有氣,也不會用這種冷冰冰的態度對待自己,他頂多是發一頓火,把自己臭罵一通。三立在外面流浪了幾天,反覆思量過了,錢已經被套死了,割肉他又不敢也不忍,割了肉就等於徹底賠了,套著還有希望。熬煎了幾天,最後還是決定回來如實給何天亮彙報,這種事躲是躲不過去的。要是何天亮為了彌補流動資金讓拋,他就拋,賠也得認了。要是何天亮說繼續套著,他就放著,好賴也算是有個交代,說不準哪天股市漲起來還能賺。回來後何天亮態度卻異常冷漠,讓他張不開口說想說的事。

「你還是再跟何哥聊聊,認個錯,你們是多少年的兄弟了,再大的事還能咋著。聊的時候你順便探探他到底怎麼回事。嫂子那邊我勸勸她。」

三立說:「我給他認錯倒沒有啥,這場事情一出,也讓你為難了。這飯館還能開下去嗎?」

小草說:「難是難了一點,我把飯菜的品種改了改,高檔的咱們暫時停了,主要是做一些大眾化的家常飯菜。採購我也收了,每天自己親自出馬,能省下幾個是幾個。這幾天生意還行,每天有賺的,飯館眼下還能轉動。可是,今後錢我可不讓你管了,不是不相信你,是怕你忍不住再拿到股市上翻本,你改管賬,每天我給你交賬。」

三立說:「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賬還是你管著,今後我聽你的安排。」

小草說:「那可不行,我管錢就不能管賬,哪有錢跟賬都一個人管的,到時候說不清道不明的,別因為這種事傷了和氣。就像你,雖然把錢丟在股市上了,可是明明白白,誰都知道咋回事,因為這是賬上擺明了的。要是錢和賬都由你管,錢拿不回來了,你想想別人會怎麼想?」

三立說:「那行,你說咋辦就咋辦。我這就跟天亮聊聊去。」

就在三立跟小草商量的時候,何天亮推著車出了門。三立叫他:「天亮,你幹啥去?我有事要跟你說。」

何天亮應了一聲:「我出去辦點事,有事等我回來再說吧。」說著跨上自行車一溜煙跑了。

何天亮來到銀行,把莫名其妙不知誰寄給他,他存在銀行里一直沒敢動的五千塊錢取了出來,然後朝馮美榮家奔去。

那天晚上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猛然間碰上馮美榮在大都會娛樂城當坐台小姐,他受到的是心臟炸裂般的震撼。跟道士分手後,他沒有回來,一個人來到了黃河邊上,在河邊的沙灘上整整坐了一夜。萬千思緒在他心裡攪動翻騰,可是他的大腦裡面卻空無一物,像是失去了思維能力。道士說的那段話一直在他的心頭翻滾:「但凡有一點辦法,像她那樣老人跟孩子都在本市的人,哪能跑出來掙這份錢呢。」道士的話在他眼前活生生地勾畫出了馮美榮跟寧寧的生活境況,他的心在受著沸水的煎煮。太陽從東方升起,陽光把河水點染成金色的鱗片,儘管徹夜未眠,新的一天仍然給他帶來了新的精神,他打定主意,作為一個男人,他不能讓自己的孩子靠這種悲慘的方式掙來的錢生活。儘管馮美榮跟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可是,她卻是寧寧的母親,寧寧是他的女兒。

到了馮美榮娘家樓下,他又遲疑不決起來。他不知道馮美榮是不是在家裡。如果不是前天晚上在大都會娛樂城相遇,他對她的現在一無所知。如今,他最不願見到的就是她。迄今為止,他身上羞辱的痕迹都是馮美榮烙上去的。他甚至宿命地推測,馮美榮是老天爺專門派來給他這一生製造羞辱的剋星。

何天亮蹲在馮美榮家對面的馬路邊上。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他的腿已經酸痛,他換了個姿勢,仍然沒有貿然上去的勇氣,他實在不願再見到她。路上騎車的人流逐漸變得洶湧澎湃,他看看錶,已經到了下班時間,許多下班回家的人在自行車上馱著孩子,顯然是從學校接回來吃中飯的。驀地他看見馮美嫻也騎著自行車回來了,車子前面掛著書包,後面的車架上寧寧用雙手抱著她的腰,嘴裡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馮美嫻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

何天亮來不及多想,箭步衝過熙熙攘攘的人流車河,在馮美嫻跟寧寧正要上樓的時候追上了她們。

「嫻子!」

馮美嫻見到他,有些驚愕,隨即又恢複了鎮靜,先對好奇地看著何天亮的寧寧說:「寧寧你先上去。」

何天亮抓緊時間給寧寧送上一個笑容,寧寧看著他似乎想說什麼,嘴張了張卻沒說出來,聽話地從自行車上摘下書包上樓去了。

「有什麼事?」馮美嫻目送寧寧上了樓,才回頭問道,語氣冷冷地。

她這冷然的態度讓何天亮突然感到跟她沒話可說,他從懷裡掏出裝著五千塊錢的信封,遞給馮美嫻:「這是我給寧寧的,等以後我有了再送來。」

馮美嫻沒有打開信封就已經知道是什麼東西了,也沒有推辭,說:「算你還有良心,你放心,寧寧的錢我們會全用在她身上的。」

何天亮問:「你母親這段日子還好吧?」

馮美嫻說:「還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