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四

何天亮把錢取了出來,他按郵戳找到匯款的郵局查問了小半天,弄得人家都不耐煩了,圓臉大眼睛長相很甜的業務員氣呼呼地告訴他:「每天來匯款的那麼多人,我們哪能記得住。你要是覺得有問題,別領不就得了。」

何天亮說:「謝謝您了小姐,就算是再有問題錢我也不能不要。」

圓臉大眼睛說:「那就行了,趕快拿著錢回家愛買啥就買啥,別在這兒添亂了。」

何天亮出了郵局,兜里裝著他出生以來得到的最大的一筆財富,卻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錢都是百元票面的,厚厚的一沓硬實實地揣在貼身的上衣口袋裡。他下意識地隔著厚厚的棉衣摸摸胸口,覺得就像是做夢,頭有些暈乎乎的。他朝四周看看,灰濛濛的街道上汽車捲起塵埃吼叫著魚貫而過。騎著自行車的人們縮著脖子佝僂著身軀做著機械運動,寥寥無幾的行人挨著路邊默默地朝各自的目的地奔走。冬日裡的太陽被骯髒的天空融化成一團黃白的光暈。前面就是市府廣場,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廣場上仍然有零零星星的老人在懶惰的太陽下面尋找溫暖。擺棋攤的地方照樣有一幫人圍攏了看下棋,他忽然想起了肖大爺,那是個令人可親可敬的老人,已經有多日沒有跟他見面了。想到這裡,何天亮拔腿穿過馬路朝棋攤走去。

下棋的看棋的都沒有肖大爺。何天亮有些失望,想起肖大爺曾經給他留過地址電話,便從上衣口袋裡翻出三立送給他的小通訊錄記事本,肖大爺寫給他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他都謄到了上面。附近就有公用電話亭,他給肖大爺掛了電話。電話才響了兩下就有人接了起來,好像專門有人在電話旁邊等著接電話似的。

「喂,哪一位?」

何天亮一聽就是肖大爺的聲音,趕緊回答:「您是肖大爺嗎?我是何天亮,您老人家還記不記得我?」

肖大爺顯然非常高興,說:「你這話問的,我哪能不記得你呢?最近好吧?可有些日子沒見你了,我還以為你把我這個老頭給忘了呢。」

「我挺好,您老身體還好吧?天冷您可得注意身體。」

肖大爺哈哈笑著說:「謝謝你了。我的身體沒問題,每天照樣到廣場上遛彎鍛煉下棋。就是見不著你有點擔心,沒有你下棋也沒有味道,那些人棋都臭得很,還就是跟你下有點意思。」

聽到肖大爺話里話外關心著自己,何天亮心裡不由就有些熱乎乎的。又想到肖大爺自己的棋術非常一般,還老說別人棋臭,心裡好笑,更覺得這個老人家可愛,就說:「我這段時間忙著飯館和小商店開業的事,等忙過了這一陣一定專門陪您老好好殺幾盤。」

「你要開飯館了?好啊,好啊,難怪不見你擦皮鞋了。飯館在什麼地方?」

何天亮說了自己家的大致位置,試探著問:「肖大爺,我的飯館開業的時候您老要是有時間,能不能來光臨指導一下?」

沒想到肖大爺非常爽快:「我一定去,你事先告訴我個準確時間。小何的事業起步了,我哪能不去捧場呢。對了,你再把地址說一遍,我這就記下來。」

何天亮聽到肖大爺如此爽快地答應了自己的請求,非常高興:「肖大爺您不用記,到時候我來接您。」

肖大爺說:「不用,不用。這座城市沒有我找不到的地方。你只管說,我肯定準時到。」

何天亮於是詳細說了自己的地址和走法,等到肖大爺說已經全部記好了,才跟他道了再見。放下電話,何天亮情緒好了許多,頭腦也清醒了,決定不再為這筆錢的來路傷腦筋,三立說得對,想也想不出個結果,還不如不想。這筆錢來路不明,說不清後面藏沒藏著什麼貓兒膩,在沒弄清來路之前還是不動為好。他作了決定,就近找了家銀行把錢存了進去。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何天亮他們幾個人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房子的裝修、改造的收尾中。各人認可的錢都一分不少地按時到位。看著這些錢,何天亮心裡沉甸甸的。他知道,這些錢都是他們的血汗甚至淚水,是他們一塊一塊一毛一毛不知經過多少磨難才積攢下來的,每一分錢交到這裡他肩上的擔子就重了一分,他實實在在地感到了錢的分量。

三立跟小草忙著跑工商執照,稅務登記,辦衛生許可,到銀行開戶頭,整天跑得見不到影子,每天晚上回來都是一臉晦氣,罵工商局,罵衛生檢疫局,罵稅務局,看樣子事情挺不好辦。小草告訴何天亮,各個機關都是老爺,辦事人家愛搭不理的,手續明明齊全,可是今天一個說法,明天又是一個說法,一個衙門沒有十幾趟跑不下來。唯有殘聯和民政還算好,見三立拄著拐來辦事,倒是很給方便,該出具的證明手續不克不卡都及時給辦了。有了這些手續,工商登記費、稅收比例等等方面都能得到優惠,算是多多少少有了點收穫。

何天亮聽著她傾訴煩惱,連安慰帶鼓勵地說:「如今辦事哪有不難的,咱們一無錢,二無權,三沒有關係,一切都得公事公辦。社會風氣就是這個樣兒,也不是光對咱們。再說你們這些天也沒白跑,工商執照馬上就下來了。工商執照拿到手稅務也就辦了。衛生許可證等他們來的時候請他們吃一頓,他們自己都吃到肚裡了,還能說我們衛生不達標嗎?這些事誰也別想三天五天就辦出來,你們這就夠快的了。三立腿不方便,人又急躁。凡事還得你多跑多出主意,我們這個中心開業了,你和三立是第一功臣。」

到了傍晚七點多鐘,大家都餓了,知道要去會餐,只好硬著頭皮忍著,三立還沒回來,辦理工商登記手續全是他跟小草兩個人跑,今天這頓慶功宴無論如何要等他。何天亮還以為他回了家,跑到他家裡找了一趟,寶丫說他沒有回來,何天亮告訴寶丫營業執照已經辦好了,讓她也高興高興,又約她一塊兒去會餐,寶丫說她跟孩子都已經吃過了,而且晚上她還要監督孩子寫作業,謝絕了。何天亮囑咐她如果三立回了家一定要讓他趕到百羊清真大酒樓,大家都在那兒等著給他慶功呢。

回到家裡,大家一個個等得心急如焚,餓得垂頭喪氣,連小草都鼓動著大家先去吃著,由她在這裡等三立。二禿子再次問她:「三立不是跟你一塊兒辦事嗎,怎麼就失蹤了呢?」

小草只好滿腹冤枉地再解說一遍她跟三立分手的過程:「我們在工商局業務大廳里排隊等著領執照,三立對我說了聲你先排著,就急急忙忙沖了出去,我還以為他憋急了去找廁所。等輪到我,他還沒回來,我就先把執照拿上了。拿了執照我也沒敢離開,怕他回來找不著我著急,乾等也不見他的人,我還以為他有事或者跟我走岔了先回來了,誰知道他沒回來。」

何天亮有些抱怨小草,在他的心目中,三立是個殘疾人,小草跟他一塊兒出去就有責任扶助他,如今三立遲遲不歸,不免為他擔心。可是見小草滿面委屈,又不敢過分埋怨她,怕她發火,只好一會兒出去一趟在門外望一陣。他了解三立,知道憑三立鬥毆時候的拼勁兒,一般正常人三個兩個也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並不為他擔心,倒是納悶有什麼事情能拖住他讓他整整一個下午脫不了身。

見小草和道士有些焦急,也知道他們確實餓了,何天亮說:「咱們不等了,先去吃著,我已經告訴寶丫了,讓三立回來就趕過來。」

小草說:「你們先去,我在這兒等他,萬一他沒有回家直接到這兒來了怎麼辦?」

道士說:「你們先去,我在這兒等他。」

小草說:「要等乾脆大家都在這兒等,反正他不來你們也安不下心來。」

幾個人正在商量,外面傳來了拐杖擊打地面的聲音,誰都知道是三立回來了,紛紛到門口迎三立。

小草為三立失蹤受了委屈,也為他不告而別生氣,忍不住氣呼呼地質問他:「你跑到哪兒去了,現在才回來。」

三立卻沒有搭理她,神情凝重地把何天亮拽到一旁,小草和道士識趣地沒有跟過去。何天亮見他把自己拉到一旁,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嘴裡問著他:「你到哪兒去了?」跟著他來到了牆角,跟其他人隔開了七八米。

三立說:「你猜猜我今天見著誰了?」

何天亮問:「誰?」

「馮美榮!」

這三個字一出口,何天亮的腦子頓時「嗡」的一聲,等到湧上顱頂的血液停止了沸騰,才問道:「在哪裡見到的?」

三立說:「我跟小草在工商局排隊的時候,透過業務廳的窗子見外面街上過去一個領著孩子的女人像極了馮美榮,我估摸著說不定就是她,於是急急忙忙出去跟上了她們。我不敢太靠近,怕她真是馮美榮,認出我來躲了再想找她就麻煩,我就遠遠地在她們的後面跟著,從後面看,越看越像,你猜她們到哪兒去了?到玉山小學去了。出來時,女孩不見了,只有馮美榮一個人。這次我看清了,果然是她,一點沒錯。」

何天亮激動地說:「那個女孩子有多大?」

三立明白他的意思,肯定地說:「你不用猜了,那孩子就是寧寧。我又追在馮美榮的後面,跟著她來到了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