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道士是那種你不需要他的時候他時常在你面前晃悠,有時甚至招你心煩,你一旦需要他的時候他卻總也不露面的人。何天亮這些天連著給他掛了無數個電話收到的卻總是不在服務區的回答,何天亮雖然知道道士是個沒根沒底的滿天飛,今天還在本市明天就到了西安,上午在北方下午就可能跑到了南方,犯了啥事再進去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急著找他卻找不到,就忍不住在心裡暗暗詛咒他的祖宗三代。

自從遇見白國光以後,何天亮心裡失去了往日的穩定,他知道在這座城市裡,自己即便是誰也不招誰也不惹也難得有安分日子。這種事情他不願意讓三立知道,三立已經成家立業,夫妻倆又都是殘疾人,養家糊口拉扯那兩個兒子,已經是一副可以把他兩口子壓垮的重擔,他不能再讓他卷到自己的麻煩里去。他面臨的這一系列人和事都需要找個人商量商量,可惜能商量的人找不著,能找著的人又不能商量。

這幾天他沒有再到市府廣場幹活,一會兒車站一會兒影劇院門口一會兒又到轉盤路……四處打游擊。他擔心遇到白國光那一伙人,儘管他並不清楚白國光那一伙人到底是幹什麼的,卻明白他比自己有勢力。動手打架他並不怕,大不了自己吃點虧受點傷,可是他不願意跟他們糾纏,他沒有那個工夫也沒有那個精力,他還要養活自己。這會兒他蹲在車站廣場邊上的電話亭下面擺開擦鞋攤子等生意。這兒背風朝陽,他享受著冬日陽光的撫慰,覺得溫暖的陽光彷彿是看不見的小手,溫柔地撫摩著他的面頰,讓每一根神經每一根骨頭都癢酥酥的舒服,柔柔的暖意傳遍了全身一直沁到心靈深處。他合上了雙眼,眼前是一片肉紅。忽然有黑森森的陰影遮住了陽光,他眼前的肉紅變成了灰黑。他睜開眼睛,小草似笑非笑地站在他面前。

何天亮看看她。她今天好像著意打扮了一下,穿了一身紫紅色的套裙,腳上是一雙小紅皮靴,頭髮弄成了披肩,臉上也化了淡妝,唇紅齒白,看上去俊俏卻又端莊,沒有了原來的風塵之氣。

「給我擦擦皮鞋。」說著她就坐到了何天亮面前的椅子上,把腳蹺到了何天亮的面前。

何天亮不跟她搭話,開始給她擦那雙本來就很乾凈的皮靴。她也不說話,看著何天亮給她擦。擦完了,何天亮習慣地問:「打不打蠟?」

「打呀,全套服務。」

何天亮又給她把蠟打上。她抬起腳左看右看,滿意地說:「行,手藝不錯,挺亮。」說完起身就走。

何天亮叫住了她:「嗨,我這不是學雷鋒,也不是五講四美三熱愛為民服務。」

小草問:「你不為民服務坐到這兒幹啥來了?」

何天亮知道她是不想給錢,卻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幫助過她,按說她不應該這樣不講道理。

「你要是真的沒錢,就別來擦鞋,擦了鞋就得給錢。」

「我要是就不給你錢,你準備怎麼辦?」小草開始耍賴。

何天亮看著她,滿肚子都是氣,卻又無可奈何。面對她這樣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罵也不是個罵法,打就更不可能動手。愣怔了一陣,何天亮無奈地說:「好男不跟女斗,你滾吧,今後別讓我再看見你。」

小草不屑地哼了一聲:「瞧你那點德性,不就三塊錢嘛,給你,真不禁逗。」說著掏出來五塊錢扔給了何天亮。

何天亮認真地從口袋裡找出兩塊錢遞給她:「找你兩塊。」

小草說:「算了吧,不用找了,我看你這半天也沒開張。」

何天亮硬把錢塞到她的手裡:「別,該咋樣咋樣,我出來是掙飯吃的,該我拿的一分也不能少,不該我拿的一分我也不要。」

小草笑了一笑,把找的錢收了起來,卻不走,又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何天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沒有趕她,任由她坐著,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

何天亮悶著頭抽了一支煙,見小草還沒有走的意思,只好轉著彎兒動員她離開:「你今天沒事嗎?坐在這兒多耽誤工夫。」

小草說:「我今天倒是有點事兒,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辦成。」

何天亮說:「那你就趕快去辦呀,干在這兒坐著,哪知道能不能辦成呢。」

小草說:「這件事能不能辦成就看你,你說同意就能辦,你不同意就不能辦。」

何天亮突然明白了,她今天來是專門找他的,只是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何天亮想來想去想不出她找自己會有什麼事情,只好問:「有啥事你就說,只要我能辦的我當然不會不幫忙,要是想讓我替你打架、騙人當托兒那種事你趁早別打我的主意。」

小草說:「我哪能找你干那種事兒呢,我是想請你吃飯。」

何天亮吃驚了:「你請我吃飯?請我吃飯幹什麼?」

小草說:「你別一驚一乍的,我高興請你吃飯,難道請人吃飯還非得有個理由嗎?如果非得問清楚我為什麼請你吃飯,就算我謝謝你那天幫我脫困吧。」

何天亮捉摸不透在這頓飯的後面還有沒有其他的事兒,沒敢馬上答應,小草乜斜著他似笑非笑地等著他回話。何天亮轉念一想,即便是她還有其他目的,他就不相信面前這個小女人能把自己怎麼著。如果人家是真心真意地答謝他,他當面拒絕,就顯得太不通人情,也太小家子氣,於是痛痛快快答應:「好啊,有人請吃飯哪能不去。走,你說吃啥?」

小草說:「吃涮羊肉。」

何天亮說:「咱們還是別涮了,就近找個地方隨便吃點,算你答謝過我就行了。」

小草說:「那不行,說是請客就得像個請客的樣子,涮羊肉去。」

何天亮暗想,既然你不怕花錢,我怕什麼。便說:「行,涮羊肉就涮羊肉。」說著三下兩下把擦鞋攤子收拾了,跟著小草朝政和路小吃街走。

路上小草問他:「你看過日本電影《追捕》沒有?」

何天亮說:「看過,你問這幹嗎?」

小草說:「你特像那裡面的一個人。」

何天亮說:「我知道我像誰。」

小草說:「你自己也知道呀?」

何天亮說:「不就是橫路敬二嘛。」

小草嘻嘻哈哈笑了起來:「你真逗,你要是像橫路敬二我才不請你吃飯呢。」

「那我像誰?總不至於像真由美吧。」

「像杜丘,真的,越看越像。」

何天亮說:「像他有什麼好,我還是像我自己最合適。」

兩人說說笑笑地到了政和路。政和路五六百米長的街筒子里排滿了各式各樣的小吃店和飯館。大江南北,各省各地的吃食真真假假都有在這裡亮相的。不過這條街最出名的吃食還是西北羊肉,烤羊羔、黃燜羊肉、清湯羊肉、孜然爆炒羊肉、涮羊肉……似乎西北各民族的聰明才智都集中在這裡從羊身上一爭高低。何天亮跟小草沿著食街走了一圈,想找一個清靜些的飯館,可是,冬日天寒,吃羊肉正是季節,又剛好是吃飯時間,家家飯館都是賓客盈門,生意十分火爆,一時居然難以找到比較滿意的去處。

何天亮說:「乾脆隨便找個地方算了,到哪兒還不是吃飯。」

小草說:「要是光吃飯,還不如到牛肉麵館每人一碗牛肉麵呢。請客不但要吃好,還得講究個環境氣氛,別急,既然已經來了就再找找。」

兩個人正在街上東張西望地轉,卻聽到有人在「百羊清真大酒樓」上面的窗口朝他們叫:「天亮,天亮……」

兩個人仰頭朝上面看去,只見道士正咧著嘴朝他們招手。

「上來呀,還愣著幹嗎?」道士在上面急急地叫。

何天亮幾天來到處找不著他,打手機接不通,本以為他去了外地,沒想到他卻在這裡快活,便徵求小草的意見:「遇見一個朋友,咱們上去看看?」

小草無可無不可,說:「行,既然是何大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剛上樓,道士已經在樓梯口迎候,笑嘻嘻地問:「這位小姐是早就認識還是剛剛認識?」

何天亮說:「剛認識不久,這是小草。」又反過來給小草介紹道士,「這是我的朋友,你把他叫道士就行了。」接下來問道士,「這幾天你到哪兒去了?我到處找你,手機也打不通。」

道士說:「一言難盡,先坐下再說。」於是一行人相跟著來到寫著「暢月園」的包廂。裡面已經有了三個人,道士的兄弟二禿子跟他的兩個同學,是給道士騙人當托兒的。那三個人見到何天亮兩人便客氣地起身招呼著讓座。何天亮說:「你們幾個坐著別動,我們揀空位坐就行,你們一動就亂了。」儘管他這麼說,那三個人還是起身換到門邊的位置坐下,把靠窗戶挨著道士的位置讓給了何天亮跟小草。忙亂了一陣,坐定之後,大家又互相介紹了一番,便算都認識了。整桌人只有小草一個女的,她就有些拘謹,老老實實地坐著,話也不說。

道士擺出架勢,咋咋呼呼地支使著服務員換了餐具,重新擺桌,服務員給各人都斟好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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