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

來到街上,兩個人並肩順著馬路溜達。

「想吃啥?」

「啥都成。」

一輛銀灰色小轎車怒氣沖沖鳴著喇叭從他們面前掠過,尾氣捲起塵土撲到他們身上。

「王八蛋,我操你祖宗,急著投胎啊!」

三立拄著拐杖單腿著地站在馬路中間朝揚長而去的轎車憤憤詈罵。看著三立那副硬撅撅的樣子,何天亮暗想,誰要是把這個人當成殘疾人而輕視,那他就大錯特錯了。那根底部鑲嵌著銅套的拐杖平時是三立的一條腿,打起架來就成了他最稱手的兵器。鬥毆時,他靠一條腿便可如澳洲袋鼠般有力靈巧地跳躍騰挪,一條拐杖揮舞得虎虎生風,敵手只要挨上他的一擊必然皮開肉綻叫苦不迭。

三立罵夠了,回頭沖何天亮笑笑,齜出一口白牙:「操,這幫王八蛋坐個破車就耀武揚威天老大他老二了。剛才那小子要是停了車我不好好管教管教他我是他孫子。」

何天亮心想,我這才從裡面熬出來,可不能為這些屁事招惹是非,當下也不多說,拽了他就走。

連著進了幾家飯館,不是三立嫌不夠規格,就是何天亮嫌檔次太高怕挨宰,兩人意見無法統一,只好一家一家地考察。

街燈陸續睜開眼睛,街道就像發了洪水的河床,擺攤的、賣藝的、閑逛的,人群把整個街道塞得滿滿的。何天亮兩人前後相跟著在熙熙攘攘的人叢中東張西望,忽見街角寬綽之處人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觀著什麼。何天亮剛從監獄出來,外面的一切都感到新鮮,便拉了三立擠進去看個究竟。

人群中間的場子上,一個又黑又瘦的男人用筷子在地上縱橫交錯地搭了座三層樓閣,然後向四周抱拳作了個羅鍋揖:「各位大哥大姐老少爺們兒,本人姓燕名洪,洪水的洪不是紅色的紅,祖籍山東泰安,往上數第十八代爺爺就是水滸一百零八條好漢中的浪子燕青。」圍觀的人聽他如此吹噓,發出「哄」的一聲嘲笑。那人面不改色繼續往下說:「祖上傳下兩套絕藝,一是踏雪無痕的輕功,練成了可以踩在浮萍上腳不沾水;二是開碑硬功,練得好可以一掌擊碎石碑。」

三立拉何天亮:「這有啥好看的,還不是賣狗皮膏藥騙錢的。走,吃飯去。」

「表演一個……」

「玩一把讓哥們兒開開眼……」

圍觀的人群中幾個後生小子鬼聲怪氣地起鬨。

何天亮就著街燈的亮光細細一看,不禁啞然失笑,此人正是道士。雖然他黑了瘦了,說話時又故意吊了滿嘴的山東棒子味,何天亮認準了他嘴裡那顆金燦燦的門牙,確信是他無疑。想想不由好笑,這傢伙放出來兩三個月,就故伎重演又開始裝神弄鬼地騙人錢財了。何天亮也不吭聲,扯了三立一把,示意他等等,便縮在人群中看道士如何騙人。

道士朝幾個起鬨的後生小子咧嘴笑笑:「這幾個兄弟想看在下表演,抱歉,鄙人功力不純,輕功尚不能達到踏雪無痕腳踩浮萍鞋不濕的境界。不過,我站到這個用木筷搭成的樓閣上,要是踩斷一根筷子,我給在場的諸位每人賠償時間損失費十元錢。」

說罷,道士繞著地上的樓閣作張作勢地轉了幾個圈子,眾人都眼巴巴地等著看他腳踏樓閣,他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下來抱拳沖四周的人講:「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怎樣才能交朋友?全靠一個緣分。今天各位能來觀看在下表演,就是與我有緣。為了答謝各位捧場,我先送各位一件小小的禮物。」

眾人都好奇地等著他送禮物,他卻扒去身上的襯衫,袒露出黑黃精瘦的上半身:「我把我的家傳點穴神功傳授給各位兄弟算作我的見面禮。如今社會治安不好,學成了我的點穴神功,既可以健身又可以防身,路遇歹徒,一指可以讓他全身癱瘓,一掌可以令他命喪黃泉,不怕劫道,不怕綁票,不怕強姦,不怕偷盜。請哪位朋友幫忙撿幾塊磚石過來。」當即便有一個禿頭小子從路邊撿了兩塊磚一塊石頭遞給了他。

他拿著石頭磚塊在人群前面繞了一周,讓人們確認不假,然後把磚塊石頭放到地面上:「我先給各位表演鑽石成粉,我的功力不夠,只好鑽磚頭,讓各位見笑了。」說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甩胳膊蹬腿地把氣朝四肢上運,運好氣便從地上拿起一塊磚,用右手食指猛力朝磚頭上鑽,果然有磚頭粉末紛紛揚揚飄散下來。片刻,他把一直憋在肚子里的氣長長呼了出來,猛地將手指從磚上抽出,然後把磚塊拿到人們面前展示,果見磚上有個一手指粗的洞。人群發出了驚嘆喝彩之聲。何天亮也暗暗吃驚,想不到這傢伙還有這麼一手功夫。

道士流露出滿足得意的神態,又說:「雕蟲小技不足掛齒。下面,我給各位表演真正的家傳開碑硬功。」說著又裝模作樣運了一陣氣,然後拿起地上的石塊墊在另一塊石頭上,隨著「嘿」的一聲大喊揮手斬下,石頭應聲斷開,他又連連幾掌,石頭斷裂成四五塊。這一回不等他再將石頭拿到眾人面前展示,眾人已經一連聲地喝彩不止。緊接著,道士不失時機地從地上的挎包里掏出一沓紙片給眾人散發。三立伸手要了一張,展開一看,紙上印著一個裸體男人,男人身上畫滿了經絡穴位,每個穴位旁邊用蠅頭小字標明名稱,什麼「神俞」、「天樞」、「三陰交」、「足三里」等等等等,跟一般的針灸書上的圖大致一樣。

道士又說:「要練硬功,我一會兒發給大家印好的氣功口訣,照口訣去練三個月就可大見成效,應付一般歹徒就像抓雞逮鴨一般輕鬆,而且可以強身健體,令人神足精壯,結過婚的跟老婆辦事可以整夜不疲……」說到這兒,人群中又是嘻嘻哈哈一陣怪笑。

道士繼續一本正經地往下說:「練硬氣功是苦差事,講究時辰方位,而且要天天進行不可中斷。各位朋友大都拖家帶口,又要謀衣食又要尋歡作樂,哪有那份耐心天天辰時子時去練功呢?不過這也沒有關係,不練功照樣可以防身自衛。」

道士說到這兒又朝人群作了個羅鍋揖:「哪位有勇氣與我配合一下,我給大家表演一套點穴神招。這種點穴神招只要掌握幾處人身上的緊要穴道,用特殊手法點去,被點之人要他昏迷他就昏迷,讓他去死他就去死,令他醒來他就醒來。哪一位下來跟我合作一下,保證不傷身體,過後還有禮品奉送。」

話一落音便有兩個小夥子跳到場中,道士跟他們一一握手,然後拉過其中一個上下打量一番,又捏了捏他的肩胛和胳膊,點點頭表示認可。當下也不多說,以手握拳,中指骨突出,猛地朝小夥子的胸椎處捅了一杵,小夥子立刻雙眼翻白朝後便倒,道士伸手將他接過輕輕放在地上,小夥子的嘴角此時已經吐出了白沫。四周人群見此情形,不由發出了驚呼,何天亮也暗暗吃驚,不知道士把人弄成這副模樣如何交代。

只見道士坦然自若,又拽過另一個呆愣愣立在場中的小夥子說:「來,你把手伸出來,手背朝下,手裡就像握了個雞蛋。」小夥子依言將手半握,他審視片刻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拿著小夥子的另一隻手在被弄得昏迷過去的小伙頂門上撫摩一陣,說:「摸准了,就是這裡。好,你用手背關節朝這兒叩下去,用力大些不要緊。」

小夥子依他所言,用手背關節朝暈倒的小夥子頂門用力叩將下去。那昏倒的小夥子頓時睜眼清醒過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懵懵懂懂地朝四周的人睃著。

人們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士得意地朝四周驚嘆不已的人們說:「這位小夥子剛才被我用獨家手法點了暈迷穴,又在百會穴上催醒,這就是我家祖傳的點穴神招中的一招,叫做一指安魂。」說到這裡,他又從地上的人造革黑提包里掏出兩張紙送給下場子配合他表演的兩個小夥子每人一張,「這是點穴神功的手法要旨,白送給你們做個見面禮,回去好好練練就可以實際運用了。」兩個小夥子歡天喜地地回到人群里。四周的人紛紛要看看紙上寫了些什麼。那兩個小夥子卻誰也不讓看,萬般珍惜地將紙片折好塞進懷裡。

道士又說:「剛才那兩個小兄弟也是有緣之人,這麼多人唯有他兩個有勇氣下來捧場,所以我奉送他們練功秘訣。大家想要秘訣不難,我這裡還有。」邊說邊從提包里掏出厚厚一沓紙片在人們面前晃了晃,「請大家諒解,如今到公共廁所撒泡尿都要兩毛錢,我為傳功印這些秘訣多少也得花點工本費是吧?各位都是有緣之人,我也不靠這掙錢,可也不能虧本,我收個本錢,每份秘訣兩塊錢,完全自願,要的付錢,不要的儘管走人。」

那個去找磚石的小夥子二話不說就買了兩份,其他人見狀也紛紛購買。買到的便迫不及待地在路燈下讀了起來。三立伸了手也欲買,何天亮阻止他,悄悄告訴他:「別買,假的。」三立便沒要。

道士賣完手裡的秘訣,又吆喝道:「哪位朋友願意和本人當面切磋,本人將在近期公開傳功,面對面傳授。」說著又掏出一沓小紙片:「這是本人身份證的複印件。有願意當面聽本人講課的朋友,明天下午兩點整在紅星旅社會議室集合。這身份證複印件就是門票,上面有我本人的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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