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九一五年的聖誕節

★白蟻與移動蟻

在原始林度的聖誕節又來臨了。同時也是第二次的戰時聖誕節。去年的蠟燭在今年的聖誕椰子樹上燃著。今年是個艱苦的年。在年初的數個月裡,除了平常的工作外,還多了特別的工作。經常有強烈的雷雨,把患者的最大木板房基地的泥土沖走了。我再也不能不下決心用圍牆把基地周圍圍起來,為了要使山上流下的水能夠流通,於是打通了從醫院這端到那端的石製排水溝。排水溝裡有許多大石頭。一部分是用獨木舟運的;一部分是從山丘滾轉下來的。我必須一直奮鬥、一直揉搓雙手。然後開始築圍牆,向泥水匠工作的黑人請教。很幸運地,在傳道所裡,找到了差不多已不能用的水泥。一共花了四個月的時間,終於完成了工作。

因此,我想或多或少可以休息了吧!但是隨即又發現白蟻侵入放置在藥品和繃帶的櫃子,雖然曾經做過相當的預防措施。打開箱子一看,不得不把裝在裡面的東西往別處移。這件工作佔去了整整數週的休息時間。要是能夠早點發現那就好了。否則災情可就慘重了。我發現白蟻產生時,會有一種類似焦臭的特殊氣味。光看外表,是不會覺察出箱子有什麼異樣的。那是因為白蟻從地板的小洞侵入的緣故。從這個箱子向對面或旁邊的箱子侵蝕。如此似乎是藥用糖汁瓶子已鬆了的軟木塞,引誘白蟻來咬噬的緣故。

與非洲的爬蟲類格鬥,那實在是夠瞧的了。光為預防措施,就不知費了多少時間。儘管如此,還是一次又一次的被侵蝕。雖確認了此點,卻只有無奈地憤怒著。

我妻子學會了銲藥的製法,把麵粉、玉米粉,往罐中塞入,但是連銲藥的罐中,差不多已有數千隻可怕的米蟲,短短的時間內,米蟲像塵埃似的已滿塞於雞飼料的玉米中。

此地最可怕的蟲是小蠍子和螫蟲。這裡必須非常小心不能再像歐洲時一樣,隨意地把手伸入抽屜或箱中。只有仔細察看後才能向前伸手。

屬於多留哈斯種的有名的移動蟻,也是此地的大敵。我們對牠們真是苦惱的很。牠們在大遷移時,排成五或六列的縱隊,保持良好的秩序行進。我曾經在屋旁觀察過一個縱隊。他們連續三十六小時不停地行進。隊伍要越過曠地,橫過道路時,有壯顎的兵蟻,在行列的兩側圍成數列的牆,守護著普通的移動蟻運送子蟻的行列。作成圍牆時,就好像護衛皇帝的哥薩克兵士,把尾部朝向行列。而且這個姿勢保持了數小時之久。

通常三列或四列的縱隊,是獨立的。相隔五公尺乃至五十公尺的距離並排行進。瞬間又同時散開。我們無法知道牠們如何傳達命令。總之,一瞬間,廣場上爬滿了蠕動著的黑蟲。在場的動物就活該倒楣了。連樹上的大蜘蛛也完蛋了。牠們是一群恐怖的強盜,一直追到最高的樹枝為止。絕望的蜘蛛從樹上飛跳下來的話,就成了在地面上移動蟻的犧牲物。這種情景是殘酷無情的。原始林中的軍國主義,幾乎已與歐洲的軍國主義並駕齊驅了。

我家與移動蟻大軍的軍用道路相接。大抵上,蟻在夜間活動。雞用爪搔著並揚起一種很特別「咕!咕!」的叫聲。我們便知道有危險了。一刻也猶豫不得立即從床上跳起來,急忙趕到雞捨去打開了門,也不管門打開了沒有,雞都飛出了。門關閉的話,雞便會成為蟻的獵物。蟻會鑽入雞的鼻、口,使雞窒息,然後貪婪地噬著,片刻後就只剩下白骨。通常,要是母雞成了這群強盜的獵物,公雞就會一直抵抗,直到有救兵來。

這時候,妻會取下掛在壁上的號角吹三次。這是信號,部落裡和醫院裡健壯的男子們會拿著水桶汲取河水。把水提到山丘。在水中加入「來沙爾」(藥名),再把藥水倒在雞舍的四周和土上。當做救援工作時,我們被兵蟻們狠狠地整了一頓。牠們爬到我們的身上來咬。我曾被約五十隻的蟻咬過。牠們用顎毫不放鬆地緊緊咬住。我使勁地拉,才把牠撕開。但是只有顎的部分還留在身上,必須特別用力才拔得出來。這個大格鬥是在黑夜中,靠著妻子手上提燈的燈光之下進行的。那些蟻們好不容易才退卻。牠們敗於「來沙爾」魔力之下。「來沙爾」的集中處殘留著數千隻的蟻屍。

有時候一週內被侵襲三次。現在我正在閱讀回憶錄。傳教士可亞爾在當地,或許正為移動蟻所苦惱。

蟻群移動的次數特別多是在雨季的初期和末期裡。除此以外的時間,就不必太擔心這種襲擊。這類蟻比起歐洲一般紅蟻稍大一點點而已。但是下顎卻又強壯又發達,腳也快速多了。顯然非洲蟻是以其快速步伐而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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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變故

約瑟夫辭職了,因為資金的來源已截斷,勢必借貸不可。我想除了把約瑟夫的月薪七十法郎,減少成三十五法郎外,無良策可施。我決定採取這方法後,對約瑟夫說明這是迫不得已的事。沒想到他卻要求辭職。並且說:「我的個性不容許為了那一點點錢工作。」於是他打開了存有買妻錢的箱子,裡面有二百法郎。他在數星期內,把這些錢都花光了。現在與對岸的雙親住在一起。

因此我不得不只僱用恩肯修一個人了。除了他心情不好的日子以外,他對我是有幫助的。在他情緒不佳的日子,無論如何他就是不願做事。我只好親自做約瑟夫所做的工作。

一家梅克染料場,所出售的藥物對化膿治療有很大的幫助。關於這種膿厚色素殺菌作用的決定性實驗是修多拉斯魯克大學眼科教授修威林的成果。就因為我要試用,於是在他的監督下製成的。我抱著或多或少的先入之見開始試用。這種藥物具有不刺激組織,不會破壞組織,沒有一點毒性地殺死黴菌的特性。遠比昇汞、石碳酸、碘酒好。對醫生來說,是珍品。據目前所知,在潰瘍治癒之際這種藥物能大大地促進瘡痂的形成。

從戰爭前起,看起來不像是很貧窮的患者,開始要求或多或少的藥費。一個月約有二、三百法郎。儘管這些只佔一個月裡所用過藥品的實際價格中的一小部分,總是多少有些幫助。但是現在,這塊土地已經沒有錢了。所以完全免費替病人醫治。

多數白人,由於戰爭的阻撓而不得歸國,至今已在赤道地帶逗留了四、五年。在歐格威河流域一帶流傳著多數人限於體力,不得不住到醫院裡休息的說法。這類的患者,須住院數週。有時候,一連二、三人。我只好騰出自己的寢室,睡在搭著鐵絲網的陽臺。事實上,這並不是犧牲。陽臺比室內涼快多了。大多數時候,對這類患者的復原,最有幫助的不是我的藥,而是醫生夫人作的食物。由於羅培斯的病人,不是為了找醫生治療(雖然醫生在),而是為了要吃病人食物而過河來到這裡,情勢迫使我不得不予以拒絕他們。幸運的是存有頗多患者用的濃縮奶粉。多數的白人患者與我打心底親密起來。有的已經在這裡住得很久,我常常可以從他們談話中,得到了諸多關於這塊土地與殖民地問題的新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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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林與牙痛,原始林與精神活動

我們夫妻的健康,雖算不得是很差,卻也不怎麼好。這是熱帶性貧血引起的,其症狀是很容易極度疲勞。從醫院爬上山丘到家,我真的已精疲力盡。而這條路只不過是四分鐘的路程。我們兩個都感覺到帶來了神經過敏是熱帶性貧血所致。而且牙齒的情況非常壞。我與妻互相替對方做暫時性的填補工作。妻子對我做的幾次治療,對我而言,真的是必要治療。而這工作,誰也不會做。因為必須拔二顆已無藥可醫的蛀牙。

原始林與牙痛!我已經說過不少次有關這類的故事。數年前,有一位我認識的白人,牙齒痛得很厲害,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忍受,於是對妻子說:「喂!把工具箱的鉗子拿過來。」說著就躺在床上。於是妻子跪在他上面,使勁地用鉗子夾緊牙齒。丈夫把自己的手放在妻子手上幫忙。終於拔掉牙齒了。這顆牙齒運氣很好。竟能耐住如此猛烈的緊夾而完好。

奇怪的是儘管我得了重疲勞與惡性貧血,我卻一點也沒失掉蓬勃的精神。白天做些不太激烈的工作,在晚餐後的兩小時,我還能夠做些有關表達人類思索歷史的倫理和文化的研究。如果手邊沒有需要的書本就向喬利大學的修多羅教授借。我的工作方式很奇怪。為了讓夜風能吹入,我把桌子設在通往陽臺的格子門旁。椰子樹伴著蟋蟀、青蛙的熱鬧鳴唱聲微散飄動著。透過原始林傳來了令人害怕的野獸吼聲。在陽臺上的忠犬卡蘭巴低哼著,讓我知道了牠的存在。小羚羊躺在我的腳下。在寂寞中,我嘗試去做自一九〇〇年以來就一直打動我心的思想、文化的再建工作。原始林的寂寞喲!你對我具有意義。我該如何去做?到何日?我才能向你表達我的謝意。

中午的時間是音樂時間。星期日下午也是音樂時間。即使我很關心音樂,我還是留意到離開社會做研究的樂趣。我從巴哈的鋼琴曲中得到許多東西,我比以前學到更多的單純、內涵、理解。

在非洲,為了要堅強自我,不能沒有精神上的工作。有教養的人比沒教養的人更能忍受原始林的生活。這話聽起來或許會讓人覺得奇怪。因為前者具備了後者所不知的修心養性方法。讀一些較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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