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九一四年的聖誕節

★黑人對戰爭的印象

在原始林過戰時的聖誕節。數支插在代替了聖誕樅樹的椰子樹上的蠟燭燃到一半時,我把火吹熄了。妻子問:「怎麼啦?」我回答說:「因為只有這些而已。剩下的是明年的份。」妻子搖頭說道:「明年的份?」

我們從羅培斯回來後的兩天是八月四日。羅培斯的醫院裡有位婦人須要配二、三劑藥,所以我叫約瑟夫去某商館詢問公司的小汽船在下一次的航行是否能拿到藥。約瑟夫拿著在商館工作的白人所寫的紙片回來。「歐洲正在動員。或許已經打仗了也說不定。公司的船已給了當局。何時會到羅培斯就不得而知了。」

數天後我們真正感覺到須面對歐洲開始在作戰的事實。七月初以來,始終沒有一點歐洲的消息。所以對於引起這事件的糾紛一無所知。

起初,黑人並不明白這事件的意義。秋天時,他們中的天主教徒對選舉教皇比對戰爭還要有興趣。有一次乘獨木舟時,約瑟夫問:「醫生!說真的,教皇是如何選的呢?是年紀最大的嗎?信仰最久的嗎?最聰明的嗎?選什麼樣的人呢?」我回答說:「這要看時間和地點而定了。都要吧!」

起初,黑人勞工沒有感受到戰爭的不幸。數週內不常被命令去工作。最後,白人集聚在一起討論從歐洲聽來的消息和謠言。現在,黑人也知道了戰爭對自身的影響。由於當時船隻不夠,木材無法輸出,所以從別地方來而與僱主訂立一年契約的勞工就被公司解僱了。又因為沒有船可送他們離開,於是他們組隊出發,摸索著走回故鄉——盧安哥海岸。

菸、砂糖、米、石油、火酒等的價格都漲得很高,使得黑人意識到有戰爭這麼一回事。當時他們所苦惱的就是此事。約瑟夫和我一起為潰瘍患者包紮繃帶時,一再地咒罵戰爭造成物價高漲。我對他說:「約瑟夫;話不能這樣說。傳教士們、醫師夫人、醫生的臉上不都有擔憂的樣子嗎?對我們而言,戰爭比物價高更令人苦惱。誰都會為可愛的生命擔憂著。所以不願聽那些從遠方趕來的傷者的呻吟聲、垂死之人的最後聲息。」聽了這話,約瑟夫大吃一驚瞪著我。那事以後,如果注意看的話,可以在他眼中發現他似乎明白了一些。

我們覺察出大多數的黑人胸中都存有疑問。替我們帶來愛之福音的白人,現在到底為什麼要互相殘殺呢?為什麼要破壞耶穌的律令呢?如果他們真的提出了這疑問,我們也無可奈何。如果喜深思的黑人問我此事的話,我既不做任何說明也不打算敷衍。我會說我們應該直接面對無道理的恐怖事件。直到以後我們才知道,這次戰爭使得白人倫理的、宗教的權威,在自然界中被破壞至何等程度。這恐怕是個極大的損害。

我儘可能地不讓家中黑人知道戰爭的殘酷。家裡是不放有插圖、相片的報紙(郵差很規則地送來)。因為要是看得懂報紙的男孩們在看了報導、圖片後,對別人說的話,麻煩可就大了。

醫療工作照常進行。每天早晨上醫院時,一想到現在有許多人基於義務不得不帶給他人痛苦和死亡,而我卻能夠對人行善、維持他人的生命,不由得認為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恩寵。這種感情使我忘記了疲倦。

以往於和平時期從歐洲開出的最後一班汽船,都會為我們帶來數箱藥和兩箱繃帶。繃帶是一位贊助我事業的婦人贈送的。所以我在數月前就準備好了醫院裡必要的東西。這艘船所載著的物品,還留在魯阿島和安維斯碼頭。何時抵達呢?不,到底能不能抵達?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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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糧食的短缺

患者食糧的供應情形是我煩惱的原因。當地處於近乎飢饉狀態……象之故也。歐洲的人們總以為野獸是有了「文化」之後才開始滅亡的。在很多地方這或許是事實。不過在某些地方,幾乎完全與之相反才是事實。為什麼呢?原因有三。由很多地方可以看出土人的人口減少則狩獵也少。而且其狩獵方法不甚高明。土人已經忘記了祖先經常使用且實際巧妙地狙擊野獸的狩獵法。他們已經習慣用槍狩獵。不過,從數年前起因為害怕土人叛變,所以所有的國家給整個非洲的土人一點點的火藥。而且只准許土人擁有非現代化的獵槍,亦即舊式的燧石槍。第三個原因是土人沒有閒暇,而且他們對與野獸的爭鬥並不很熱衷。砍伐或出租木筏比狩獵能賺到較多的錢。因此象相當地被放縱著,其數量也增加了許多。

現在我才知道我們購買食糧的農場和北西諸部落的香蕉園一直為象所侵犯。二十頭大象出動的話,一夜之間就足以使大農場變成廢園。因為牠們把吃剩的東西踐踏得爛兮兮。

只有農場遭了殃嗎?對電信而言,象也是危險物。恩修列與內地的通信就是這樣被破壞的。電信通路既綿長且筆直地切過原始林。這也吸引住象。不過,使象難以抗拒的誘惑之因則是筆直且平滑的電柱。它平滑得簡直可以在上面摩擦身體。它好像是專為那些厚皮動物而設置的。不過電柱卻不一定都能穩穩地支柱著,用力推就會倒的。可是有幾根是並排著的。所以一頭強壯的象在一夜之間照樣能弄倒電信線的一部分。等到附近看守所的人發現了損害加以修理,已經過去數天了。

就因為這些在附近出沒的象,使得我非常擔憂患者的給食。我連一頭象也沒見過,恐怕永遠都沒機會見到了。象在白天時挨近沼澤,入夜後先偵察再糟蹋農場。

有一位木彫刻得很好的土人陪患心臟病的妻子來醫院時,送我一頭彫刻象。我為這原始的藝術品所感動,高興地說其形態與實物一點都不差嗎?被得罪的藝術家縮著肩說:「你想告訴我象長得怎樣是不是?有一次我倒在象的下面差點被踩扁了。」原來這位藝術家也是獵象名家。獵象時,土人在大約距離十步的地方,偷偷地挨近象後才開槍。沒射中又被象發現的話,可就非常難應付了。

以前,沒有香蕉的話可以用米來救助患者的危機。現在卻不行了。為了替我們自己著想,剩米都得儲存起來。今後,即是一絲絲也好,是否能夠再從歐洲獲得呢?與其說是個謎不如說是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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