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九一三年七月到一九一四年一月

(蘭巴雷一九一四年二月)

★蘭巴雷傳教所

蘭巴雷的三家傳教所都建築在小丘上,上游的丘陵背後有一所男生學校,河流的斜坡上,是傳教所的倉庫和傳教會館,另外一個小丘上是醫師的住家。下游的小丘上是女學校和傳教所的建築物,離建築物約二十公尺處,是綿延不斷的原始森林,因此我們可說是介於河水和原始森林之間生活著,為了避免被人侵入小丘上來,每年總要進行新的防禦,建築物周圍種植著咖啡、可可、檸檬、橙子、柳丁、芒果、椰樹、木瓜等等,最先來的傳教師在此地種下這些水果不知費多少心血,後來者實在該感謝前人種樹之恩。

傳教所的佔地大約長六百公尺,寬兩百公尺,到了黃昏或禮拜天,我們就在這麼狹小的地方來回散步。到了外面,通往部落的原始森林,因為太熱也就不想去散步,小道兩旁原始森林至少造成三十公尺厚的牆壁,連一點微風都沒有,到了旱季,卻有河上吹來的微風,十分涼爽。

住在蘭巴雷有兩件苦惱的事,一個是運動不夠,一個是空氣不足,簡直像住在牢獄中一般,如果傳教所和河流之間的原始森林被切開一條路的話,那麼河谷的微風必定源源吹進來,但是要切開這片森林,無論金錢或人工都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本來診療所預定建築在男學校背後的小丘上,但我覺得那裡未免太遠了些,商量結果,決定就在居住的地方,為了這個決定,我特地坐小船到桑姆基達去,同行的有亞雷培克和庫里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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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木舟之旅

落霧的早晨,太陽還沒有出來前,我們就開始出發,兩位傳教師坐在獨木舟的前方,中間放著我的皮箱和野營的吊床,還有黑人旅行用的糧食,如香蕉等,後面有十二個划船的黑人,他們開始唱起歌來,歌的內容是我們旅行的目的和船上坐些什麼人等等,歌聲中充滿苦辛的嘆息。

六十公里的逆航,大約需要十小時到十二小時,因為獨木舟裝滿笨重的東西,時間又拖延了兩三小時。

從支流來到主流,天快亮了,前面三百公尺處,出現廣大的沙洲,附近幾道黑流蠕動著,歌聲突然停止了,仔細一看,原來是一群河馬,土人非常害怕河馬,趕緊轉移了方向躲開,據說過去有許多船隻曾經被河馬弄翻的。

聽說上任傳教師為了嘲弄黑人的怯懦,故意叫他們把船劃向河馬身邊,沒想到正在覺得好玩時,船突然被河馬頂上空中,幸虧傳教師和舵手都被救上來,然而傳教師的行李卻不見了!那厚厚的船底被河馬頂了一個洞,傳教師就把它挖下來當做紀念,這件事情常常被舵手們提起,使內人不敢再掉以輕心了。

工人不太敢離開岸邊行駛,一方面岸邊的河水較緩慢,另一方面他們儘可能在樹蔭底下行駛。

獨木舟沒有船舵,最後面的船手卻要與前面的水手合作,看清河灘暗礁或樹幹來決定方向。

坐在這種船上,最難忍受的是從河面反射出來的光和熱,那種光就像帶火的箭頭般射上來。

為了止渴,每個人都帶著三個鳳梨。

白天裡到處都是蒼蠅,這種蒼蠅比歐洲的大一倍半,形狀很相似,翅羽不平行,就像剪刀的兩片刀刃重疊一般。這種蒼繩的吸血能力特別強,不管怎樣厚的布都能刺透,這種蒼蠅十分狡猾,只要身體稍稍動一下,牠就立刻飛走,躲在船板底下。蒼蠅飛起來無聲無息,為了避免被牠沾住,就盡可能穿白色衣服。

我們白人之間除了兩個穿白衣服以外,另一個穿黃色衣服,我們對這種蒼蠅實在煩惱,更嚴重的是黑人,眾所周知,這種蒼蠅是昏睡病的傳播者之一。到了中午,我們在一個黑人部落休息,當我們正在吃便當時,水手們就燒香蕉吃,每天在勞動的人,這樣一點點營養實在不夠。天亮時,我們到了目的地。

我們是來這裡參加傳教師會議的,經過一個禮拜的開會,使我獲得深刻的印象,想到為土人而獻身的醫師們,數年來忘掉自己的幸福,而在這裡辛苦過日,我倒覺得有一份快樂和光榮。

我的提案總算被採用了,我除了希望建築診療所之外,還希望另外建築一家附屬醫院,傳教師就為此提出大約二千法郎的資金。歸途為了躲避河馬而兩次橫切過河流,有一隻河馬曾經在離獨木舟五十公尺處浮上來。

到了黃昏終於回到支流的進口處,然後再經過一小時在沙州之間尋找航路前進,有時航行困難,船手就下來用手推動。

總算來到了寬廣的水路。歌聲又高昂起來,遠遠地看見燈光在晃動,原來那是蘭巴雷的婦女們拿著燈籠到碼頭來歡迎我們。

獨木舟繼續前進一段,終於靠了岸,船手們興奮的歡呼著,無數隻黑人的手伸向行李和青菜,大家叫嚷著:「這是亞雷培克的」、「這是庫里士多的」、「這是大夫的」、「那要兩個人拿」、「一個人拿不動」、「不要用丟的」、「槍要特別注意」、「不要拿這邊,要拿那邊」……這樣叫喊著。等到行李被搬完後,我們就輕鬆的走下船,回到小丘上的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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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醫院

為了建築醫院,不得不搬運好幾立方公尺的泥土,而且傳教師特別請來五個工人。正當這時,一位從事木材業的拉普先生帶來一隊黑人,聽說我要建築醫院,立刻借我三個工人,我接受他們的幫忙,並答應給他們報酬,可是這隊工人的監督卻始終躲在樹蔭底下,偶爾向我招呼一聲而已。

經過兩天的勞動,泥土搬好了,工人拿了報酬就回去,可是他們拿到報酬回到半路時就已全部喝酒喝光,醉醺醺的回去,第二天就不再來工作了。

不過醫院的建築工作總得繼續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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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病患者、精神病患者、被下毒者

我把工作交給約瑟夫去負責,蘇珍休假後並沒有再回來,也就把他辭掉了,約瑟夫領到七十法郎的月薪,他在羅培斯的時候,月薪是一百二十法郎。

心臟病的患者越來越增加,使我十分驚奇,他們對於我使用聽診器就能知道症狀,覺得驚異不已,最近有一個患心臟病的女人向約瑟夫說:「這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夫啊!連我晚上呼吸困難他都知道,我一點也沒有告訴他什麼呀!」

我也覺得現代醫學對心臟病的治療實在進步很多,對於心臟病,我一天只使用零點一公糎的「希基達林」處方,經過數禮拜或幾個月就發生很大的效果。

當然,在這種地方治療心臟病是遠比歐洲容易的,只要患者安靜幾個禮拜,在自己的部落裡靜養,讓自己家裡的人照顧,他不必考慮到收入、上司、地位等等。

跟歐洲比較起來,這裡較少精神病患者,不過我還是發現有六個左右,為他們治療的問題頗費我一番苦心,如果讓他們住在傳教所夜裡便會吵鬧,總得給他們注射多次鎮靜劑,為這件工作,我曾經勞累得幾夜沒有休息。

到了乾燥季,這個問題就比較容易解決,我要精神病患者和照顧的人,在六百公尺外的沙洲上搭帳篷住下來。

這種精神病患者的命運是十分可憐的,土人無法防範他們的狂暴,竹子編成的小屋隨時都可能被衝破,因此無法監禁他們,要是用皮繩綁住,又會引起他們更激動,只好利用種種方法使他們安靜下來。

從桑姆基途來的傳教士曾經告訴我說,兩年前的某個禮拜天,他突然聽到附近部落裡傳來大聲的悲喊,他跑去看看,中途遇到土人,土人告訴他說:「兩三個小孩,腳底挖出沙蛋,沒什麼事,你安心回去吧!」傳教士也就回去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才知道土人把一個精神病患者綁住手腳丟進河裡。我第一次遇見黑人的精神病患是在晚上的時候,我被帶到一顆椰子樹下,看見一個中年婦人被綁在那裡,精神病患者的前面燃起一堆柴火,家人全體圍著火光,在他們背後是一團團漆黑色的原始森林,這是個神祕的非洲晚上。

上空是輝耀的星群,淡淡的亮光照射著這神祕的光景。我命令土人解開繩索,幾個黑人就戰戰兢兢的蹲下去,被解開後,那女患者突然跳躍起來,土人邊叫邊四處逃散,再也不敢回來。我輕輕的走過去,牽住女患者的手,她就靜靜的坐在地上,接受我的注射,然後帶她進小屋,不一會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這種病叫做週期性的狂躁性興奮症,大約兩週後終於康復了,為了這件事,土人們就認為醫師真是偉大的魔術師,不管什麼病都能治好。

沒想到過後不久,又出現一個中年男性患者,他也照例被粗繩綑綁起來,繩子陷入皮肉,手腳都被磨得鮮血淋漓,奇怪的是,注射了大量的嗎啡仍不發生效果,第二天約瑟夫跑來告訴我說:「大夫,這是可怕的神經病,任何藥都治不好的,他會漸漸粗暴,然後突然死去。」約瑟夫的看法果然不錯,過了兩個星期,那中年男人終於悄悄的死去,據天主教傳道所的神父說,這男人是搶了人家的太太,被人灌了毒藥發瘋的。

由於這類病症,使我仔細觀察出發病的過程,某禮拜天晚上,有一個剛發作的女孩,被送到診療所來,起初只呈現歇斯底里的症狀,到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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