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最初的印象與體驗

(蘭巴雷一九一三年七月末)

★整頓行李

到了蘭巴雷,照規定醫師們到達三禮拜後才能替人看病,但是我們無法遵守這項命令。我的家裡很快就來了許多患者,診療是十分困難的,臨時來的患者總得需要翻譯的人,而且旅行袋裡的藥品和器具也為數有限。

翻譯的人由一個名叫蘇珍的黑人擔任,那是我到達後臨時決定的,他澴沒有來上班,我只好派遣一條小船請他儘早來報到。他本人已經答應,但是經過好幾個禮拜都還沒有來。傳教士對我說:「大夫,你來非洲後,總得接受種種的磨練,換句話說,黑人是不太合作的。」

從四月二十六日到二十七日,夜裡一直聽到汽笛聲,我的許多行李還寄放在河岸天主教傳道所那裡,汽船的船長怕航路搞不清楚,一直不敢前進,傳教士立刻派十幾個黑人替我搬運那些貨物,我最不放心的是風琴和鋼琴了,那是長年在巴黎演奏巴哈曲子的演奏者贈送我的,那樣笨重的器具是否能用小船搬運呢?小船是用巨大的圓木所造成的,至多只能裝上三噸重的東西,要搬運五臺鋼琴真使人耽心。

我終於滿身大汗的將七十件行李搬運到傳道所來,然後再從河岸搬到小丘上來,因為人手不足,所有的朋友都出動了,學生們尤其熱心幫忙,他們邊喊邊搬運,費了三天時間終於完全搬完,他們的親切令我十分感動,若不是他們,我對這些行李實在毫無辦法。

其次擺設這些貨物的地方可成了問題,除了另造房間外,傳教士替我裝上許多櫃子,有些地方還需要自己動手去做。對一個沒有去過非洲的人那裡知道這些用具對我們是多麼重要啊!

其次診療所的場所也成了問題,傳染病是危險的,總不能帶他們到房間裡來,傳教士特別提醒我說:白人住的地方儘可能不要讓黑人進出,那是為保衛自己所必需的。

因此我在住家前面搭了露天的臨時診療所,萬一碰到下雨天就移到陽臺上面,但在熱天裡工作照樣感到辛苦。

※※※

★把雞舍當診療室

不得已,只好把前任傳教士留下來的雞舍用來當診療室,牆壁上裝了藥櫥,木板當床鋪,因為太髒的關係,四周塗了石灰,這樣我就十分滿足了;又因為沒有窗子,顯得悶熟,只好在屋頂挖了幾個洞,戴著膠盔進行工作,等到下雨的時候再蓋住洞口,下起雨來屋內處處漏雨,但是替患者治療的心情仍是愉快的。

這時負責翻譯的助手終於來了,與患者比起來,他顯得特別聰明,也會講法語,據說原來他是一個廚師,因為當廚師對健康不利,因此不做了,他名叫約瑟夫,是一個敏捷的男孩,有趣的是他把解剖學上的名詞竟拿切肉做菜的用語來代替。

五月末,另外來了一個男人名叫恩貢古,他是保安族人,而約瑟夫則是卡羅阿族人。

這樣一來,工作就能順利進行,妻子負責醫療器具的管理和準備,同時負責紗布和手術用的衣類管理。

從早晨八點半開始治療,患者來後靜靜的在雞舍前的陰影處坐著候診,每天早晨助手先讀一遍醫院規則,內容如下:

一、不能在醫師家的附近吐痰。

二、候診時間不可大聲說話。

三、上午無法看完所有的患者,因此必需帶一天份的糧食來候診。

四、未經醫師許可不準在傳道所附近過夜(因為遠道來的患者常侵入學生寢室,趕走學生,佔領睡覺的地方)。

五、放藥的瓶子或罐子必需歸還。

六、每當月半,船往上游航行,當船未下來之前,除了急病以外不得來找醫生,因為這段期間醫生正在向歐洲訂購更好的藥品(月半的上行船隻從歐洲運來郵件,而於歸途把此地的郵件運往歐洲)。

這些規定必需經過卡羅阿語和保安語的翻譯,所以花費好長的時間,直到患者點頭接納為止,最後還要求他們把醫師的話傳達給湖邊和河畔的各個部落。

到十二點半,助手就宣佈醫師要吃飯了,大家又點頭表示知道,患者們就紛紛散開,到樹蔭下去吃香蕉。到了下午兩點又集合起來,黃昏六點還沒看完的患者只好打發他們回去,第二天再來,在燈光下治療怕蚊蟲的侵襲帶來熱病,因此晚上只好休息。

當患者們要回去時,每人交給他一個繫著皮帶的圓圓厚紙牌,牌上寫著號碼,在我的診療簿上都記載著這些患者的號碼、病症和給過的藥品等,直到患者第二次來求診,翻一翻就知道他們的病情;在診療簿上同時記載著患者帶走的瓶子和罐子的數目,有這些記錄才能要求他們如數送還,但往往只能要回一半而已,這些瓶子或罐子的價值,只有在原始森林中替黑人治病的醫師才能瞭解它的珍貴。

這一帶的濕度非常重,因此藥品光用紙包是不行的,必需放在瓶裡塞緊,才能保全藥物不受潮濕。為了這些藥品的空罐,常會引起爭吵;每當寫信去歐洲,總叫朋友幫我多收集一些空瓶子、空罐子寄來,一接到朋友寄來的這些東西,內心真有說不出的高興。

一般的患者脖子上都掛著一個厚紙牌,許多患者,尤其是保安族就把這些號碼當作神符來賭咒。

在土人之間,竟然用卡羅阿語叫我「歐剛卡」,那是賭咒師的意思,黑人的醫師稱為賭咒師,我也就被他們如此稱呼了。我的患者們一方面認為我是為他們治病的,同時也把我看成是危險的人物,真令我覺得啼笑皆非。

我的患者們絕不認為疾病是自然產生的,他們認為那是由於惡魔或魔術帶來的;對他們來說,疾病是一種昆蟲,而昆蟲是痛苦的化身。當我要他們說明病歷時,他們就把蟲的來歷訴說一番,譬如蟲起先在腳上,然後來到頭部,再移到心臟或肺部,最後住在腹部。他們希望不管什麼藥物,都要對這種蟲採取攻擊才行,當我給肚子痛的患者服下止痛劑後,第二天患者就笑嘻嘻的來找我,說肚裡的蟲被我趕走了,可是卻跑到腦部去了,希望我再開藥方攻擊腦中的蟲。

為了使他們瞭解藥物的功用,我花了許多時間,翻譯者經過再三的說明,並讓患者複誦一番,最後把意義用他所能瞭解的話寫在瓶子上,或箱子上面。儘管如此,也不能保證他們一定會去喝藥水或吃藥丸。

我每天平均看三十個到四十個病患。

包括各科的皮膚病,如疥癬、傷寒、昏睡病、癩病、象皮病、心臟病、化膿性骨疾、熱帶性瘧疾等等。

我阻止患皮膚病的土人下海,特地把樹皮做成的藥粉敷在傷口,雖然一時能阻止他們下海,卻往往使病況更加惡化。

有的土人患了疥癬,痛苦不堪,甚至一個禮拜無法睡眠,全身抓傷後加上疥癬,就變成化膿性的疥瘡了,處理的方法倒頗簡單,首先叫患者到湖中去洗個澡,然後敷上我準備好的藥膏,效果非常好,過了兩天就不再癢了,我的疥癬藥沒多久就名傳遐邇。

土人非常信任白人的醫療技術,這完全是三十年來住在歐格威河流域的傳教士們具有豐富的醫學常識熱心為土人獻身的結果,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一九〇六年的傳教士,蘭芝夫人和瑞士傳教士羅培特了。

在雞舍裡只能放少量的藥品,這給我的工作帶來了許多麻煩,我為了所有患者,必需經常走過庭院回到書房調配必要的藥品,這不僅麻煩,而且浪費許多時間。

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建造一所真正合用的診療所。秋天的雨季來臨前是否能建成呢?如果無法建成,該怎麼辦?大熱天在這樣狹小的雞舍裡實在無法工作。況且藥品也快用完了,患者比預料中還要多,六月曾經訂購大量的藥品,可是經過三、四個月依然沒有寄來,許多藥品都只剩下一點點而已。

不過這種困難只是暫時的,照樣能獲得幫助。每當看到靜養的患者被包得乾乾淨淨,不在泥巴中行走,那種快樂的表情真令人欣慰。也有些土人經我醫療痊癒後,來到小丘上樂捐一些資金;也有患了心臟病的老太婆服了藥之後,以為「蟲」已經被藥趕跑,降落到腳部使她能安眠了,為改正這些觀念,我可得費一番口舌解釋給她們聽。

在當地工作了兩個半月,我總覺得對當地來說,醫師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在廣大的土人部落裡,醫師只要少量的資金就能完成很多的事情。困難處處都有,某天有一個青年跑來告訴我:「我住的地方幾乎每個人都在生病。」又有一個老酋長向我說:「這塊土地要吃掉這裡的住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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