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何吉茲沒有證據感。他的情感決定他的信仰,並引導他與其英國友人之間的悲劇性冷漠。他們已完成了征服,但是不願接受加冕。費爾亭在別地參加會議,有關何德蕾的謠言他聽了幾天後便沒有聽到其他相反的說法,他認為可能是真的。他並不以道德的理由反對朋友作樂,而且費爾亭已入中年,不可能期望得到女性市場的上品,只能隨遇而安了。不過他就恨他對這個女人獻殷勤,因為她到底還是自己的敵人;而且費爾亭怎麼不告訴他呢?沒有信心的友情還算什麼?他自己有時便將一般認為驚人的事告訴了他,而他的英國朋友都能傾聽、容忍,但是從未對他作推心置腹之談。

費爾亭回來時他在火車站遇到他,同意與他一起晚餐,然後以旁敲側擊的方式諷刺他,但是表面卻帶著嬉笑。他告訴他一件歐洲式醜聞——馬克布利先生和德蕾克小姐。德蕾克小姐之所以喜歡強德拉波的原因已經揭露:馬克布利被人發現在她的房子,他的妻子要跟他離婚。「那個頭腦純潔的傢伙。不過,他會怪罪印度的氣候。真的什麼都是我們不對。喂,我是不是告訴了你一件重要消息?」

「不能算吧,」費爾亭說,他對遠處的罪惡沒有興趣。「你聽聽我的。」何吉茲面色一亮。「在會議上,決定……」

「今晚適合校長表演。不過我現在要到「明駝」去,霍亂情況不妙。除了外來病例,現在也有了本地病例發現。事實上,整個生活情況都有點令人傷心。新的民醫跟前任一樣,但不敢有什麼大膽作為。行政變革都是這個樣子。我的一切痛苦並沒有為我們贏取什麼。對了,趁我還記住的時候告訴你。人們談論你跟馬克布利的閒言閒語。他們說你與何德蕾也成了很親密的朋友。坦白來說,他們說你們兩人有了不可告人之事。」

「他們真會這樣說。」

「全市的人都知道了,這可能妨害你的名譽。你要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支持你。我已盡力消弭這個消息的傳佈。」

「不要管它。何德蕾終於離開了。」

「受到這個故事傷害的是留在這裡的人,而不是已經離開的人。你想想我的驚訝和擔心。我幾乎無法睡覺。首先是我的名字與她連在一起,現在則是輪到你。」

「不要使用如此誇張的辭句。」

「像什麼呢?」

「例如驚訝和擔心。」

「我這輩子難道不是在印度過的?我難道不知道什麼會造成壞的印象?」他的聲音有點暴躁高昂。

「是的,但是你要衡量一下。好朋友,你總是未能把事情衡量清楚。這個謠言真是遺憾,不過這只是很小的遺憾——這麼微不足道,因此我們可以談談其他事情。」

「不過你還是替何德蕾操心。我可以從你臉上看出。」

「我自有分寸。我旅行甚少帶行李。」

「西利兒,你誇稱旅行少帶行李將是你的致命傷。這使你四面受敵,也令我甚為不安。」

「什麼敵人?」

由於何吉茲心中只想著自己,他無法回答。覺得自己是個傻瓜,他變得大怒。「我曾經開列給你這個市內無法信任的人的名單。如果我是你;我當已知道我四面都被敵人包圍。你看我小聲說話。我是看到你的傭人是新來的。我怎知道他不是個間諜?」他又壓低聲音:「每三個傭人中有一個是間諜。」

「好了,到底是什麼事?」他笑著問。

「你是否認我剛才說的話?」

「我根本不受影響。間諜到處都是,不過可能要過好幾年才會碰到會殺死我的。你心裡另有所指。」

「我可沒有;不要這麼可笑。」

「你一定有。你定是因為什麼事對我不滿。」

任何直接的攻擊都令他難以對付。稍後他說:「那麼你和何德蕾兩人就在夜晚一起作樂,你這頑皮傢伙。」

這些單調、高尚的談話並不是開玩笑。費爾亭因為謠言被當真而驚訝,因為被稱為頑皮傢伙而憤怒,結果失去自製大叫:「你這個下賤東西!我該死。確實一起玩樂。在這個時候這可能嗎?」

「請原諒,我確信如此。放縱的東方人想像力正在發作,」他答稱,話說得可高興,但內心彷如刀割;之後幾個小時他內心淌著血。

「何吉茲,你看看環境……而且這個女孩子仍是奚斯洛的未婚妻,而且我從未覺得……」

「是的,是的,但你從未駁斥我的話,所以我以為是真的,噯呀,東方與西方。真是令人誤解,是否可請你讓你卑賤的東西在他的醫院下車?」

「你不生氣吧?」

「確實沒有。」

「如果你生氣的話,以後必須將事情澄清。」

「已經澄清了,」他答稱,很莊嚴地。「我絕對相信你的話,對此不能再有任何懷疑。」

「我說這件事必須澄清。我不是故意冒犯,毫無保留的道歉。」

「錯誤在我。」

類此的糾葛仍然妨礙他們的交往。只要停頓在錯誤的地方,語調被誤解,雙方的談話即可入邪途。費爾亭是感到驚訝,不是震騖,但如何說明其差別?當兩個人不是同時想到性的時候,一定會有麻煩,永遠都會相互憎惡和驚奇,甚至這兩個人是同族人都是如此。他開始簡述自己對何德蕾的感情。何吉茲打斷他的話說:「但是我相信你,我相信。穆罕默德.拉悌夫捏造謠言應加嚴懲。」

「算了,就像對付其他謠言一樣,謠言只不過是想擠掉現實生活的一種半死不活的東西而已。不要理它,它會消失的,就像摩爾老太太的墳墓一樣。」

「拉悌夫喜好陰謀詭計。我們對他已甚為不悅。如果我們不給他任何禮物而將他趕回家是否會讓你高興點?」

「我們吃飯時再談拉悌夫的事。」

他的眼珠突然凝結不動。「吃飯。非常不巧,我居然忘了。我已答應與達斯一起用飯。」

「那麼就請達斯一起來。」

「他一定也邀請了其他人。」

「你還是照原訂計劃來與我一道用餐,」費爾亭說,眼睛望著別處。「這個我受不了。你還是來與我一起吃飯。你要來。」

現在他們已到了醫院。費爾亭自己繼續繞著「操場」走。他甚覺煩惱,但想靠著吃飯可以解決問題。到郵局時他遇到了行政官。他們的車子並排停靠,僕人則在建築物裡面玩著遊戲。「早,你回來啦,」特頓冷冷地說。「如果你今晚能駕臨俱樂部,將是我們的榮幸。」

「我已接受連任,先生。你是否認為我非去不可?我恐無法奉陪;我今晚已經約人聚餐。」

「這並不是你個人的感覺的問題,這是副總督的意思。也許你要問我是否代表公家說話,確實這是公事。今晚請於六點蒞臨。我們不會干預你此後的計劃。」

他適時參加了這個冷淡無味的集會。待客之聲偶然可聞——「喝點酒,喝點酒。」他與布拉基斯東太太談了五分鐘,她是僅存的女性。他也與馬克布利交談,後者對於自己離婚一事耿耿於懷,覺得以自己的地位這是犯了罪。他也遇到羅柏茲少校,即新民醫;碰上新市長,年輕的米爾內;但是俱樂部的成員愈改變,本質愈是不變。當他回來經過寺院時想著:「我們都是建在沙灘上,毫無用處;這個地方愈現代化,摔得愈重。十八世紀的暴虐不公橫行,但有不可見的力量整理一切,重建被破壞的一切。現在每件事都有反響;無法阻止回響。原來的聲響可能毫無害處,但是迴音總是邪惡有害。」費爾亭的腦際沉思著迴音的事。他永無法想通。它屬於他所遺失或拒斥的世界,這個回教寺院也遺失了。同他自己一樣,這些膚淺的拱廊只能提供有限的避難所。「除上帝外別無上帝」的信念並未能讓我們順利走過物質和精神的複雜之境;那隻不過是文字遊戲,真的,只是一種宗教的口頭禪,不是宗教真理。

他發現何吉茲極度疲憊,沮喪萬分,他決定到深夜再提及他們之間的誤會;屆時將較易接受。他對俱樂部的事誠實透露——說他是在被迫之下前往,以後除非是命令否則他絕不再去。「換句話說,可能永遠不去;因為我最近即將前往英國。」

「我曾想你終會住在英國,」他靜靜地說,然後改變話題。頗為尷尬地吃著晚飯,然後出去到蒙古花園大廈小坐。

「我只是去一會。是公事。我服務的單位要我離開強德拉波一段時間。它對我自是不敢不尊敬,但是並不喜歡我。情形有點好笑。」

「這趟公事是什麼性質?你是否有很多閒暇?」

「足夠拜訪我的老朋友。」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答覆,你是個忠實的朋友。我們現在可以談談別的事吧?」

「非常願意。什麼事呢?」

「詩歌,」他說,眼中含著淚珠。「讓我們談談為什麼詩會失去令人勇敢的力量。我外祖父也是位詩人,在叛變中與你站在對立一方。如果有另一次叛變我也可能向他看齊。目前的情況我是個醫生,贏了件官司並有三個小孩要供養,而主要的談話題材卻是種種官方計劃。」

「讓我們談談詩歌。」他腦筋轉到了這個無害的題目。「你個人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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