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六

彭遠大最近非常忙碌,既要審核報送檢察院的移送報告,補充案件審結材料,又要應付他不在期間積壓的工作和文件,最近又因為報功的問題鬧得他不得不直接找到市長夏伯虎那裡求援。所以,當蔣衛生找他商量配合聯合調查組進駐公安局的事情時,他並沒有太在意,說了一聲:「你辦事我放心,你全權代理,我沒意見,我最近事情太多了。」按照排名,他排在蔣衛生後面,這麼說帶有逗趣、玩笑的意思,放在過去蔣衛生根本不會在乎,現在局勢微妙,幾個人都成了競爭對手,彭遠大這麼一說,蔣衛生的臉就拉長了,好像彭遠大已經開始以領導自居了,其實彭遠大根本沒往那方面想。看到蔣衛生不高興了,彭遠大還以為人家是嫌他對這件事情不重視,態度不積極,又補充了一句:「我的確忙啊,出差那麼多天,手頭壓了一堆事情,最近報功那件事情你也知道,卡在大李子的身份上了,我不替他跑誰替他跑?還是那句老話,你辦事我放心,放手干,我沒任何意見。」

蔣衛生對他也沒辦法,轉念想想,記憶里好像彭遠大過去就是這副德性,當年第一次見面就打聽他蔣衛生是名字還是綽號,跟他也認真不得,便說:「那我就安排政治部協助他們工作,他們還要一台電腦、一個臨時辦公地點,這些事情都讓政治部安排吧。」

彭遠大連連點頭:「好好好,你看著辦,你現在是老大,我啥都聽你的。」

這麼一說,蔣衛生才舒服了點,也才確定剛才彭遠大那句「你辦事我放心」並不包含居高臨下的味道。讓彭遠大沒想到的是,調查組進駐以後,第一個召見的人就是他。王處長見到彭遠大先道歉:「老彭啊,對不起啊,那天真的不是我想謀害你,你可千萬要諒解我,設身處地地替我想一想,如果是你,你又能怎麼辦?」

彭遠大連忙攔住了他:「沒關係,沒關係,我從來沒有怨過你。」

跟隨王處長一起來的兩個人中,一個是紀委檢查二室的老孫,一個是紀委調研室的小李,紀委和監察局兩塊牌子一班人馬,監察局局長由紀委副書記兼著,所以老孫和小李既代表紀委又代表監察局。根據調查組的工作計畫,他們先要搞清楚彭遠大這次辦理的案子到底有沒有匿名信上反映的那種可能,其實他們心裡都明白,那種可能是不存在的,原因很簡單:彭遠大是人不是神仙。但是,作為一次完整的調查,這仍然是一項不可疏漏的環節和必要的程序。

王處長是主演,老孫和小李兩個人是配角,所以開場白也由王處長先來,王處長道歉過後也就不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道:「彭副局長,你可能也聽說了,最近有一些對你不太正面的反映,你是不是聽說了?」

彭遠大反倒有些納悶,據他所知這一次調查主要是要查出那封匿名信的炮製者,沒想到一來就先找到了自己頭上,在公安局工作多年,向來是他找別人談話調查別人的問題,由別人找自己談話調查自己的問題還是頭一遭,心理上就難免有個調適過程,所以回話也就有些僵硬:「不是聽說了,而是親自看了,我回來的頭一天在網上就看到了。」

王處長接著問:「那你有什麼看法?」

彭遠大說:「我沒看法啊,再說了,我有什麼看法也不重要,關鍵是你們有什麼看法。」

紀委的老孫插了一句話:「一切結論產生於調查研究之後,這也是我們黨的基本工作方法,現在我們不是正在調查嗎?希望你積極配合我們,這也是作為一個黨員幹部的責任和義務。」他這話說得如果再加上一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就更有審訊的味道了。

彭遠大好笑,又有些生氣,暗想:別人誣衊誹謗我,你們不去查,反而問我有什麼看法,這不是荒謬嘛,就說:「你們要是讓別人無中生有地臭罵一頓,也就用不著問我有什麼看法了。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別拐彎抹角的。」

王處長便開始直接說了:「你為什麼要積極偵辦這個金錠失竊案?是不是像網上那篇文章說的有個人功利目的在裡頭?」

彭遠大想了想說:「肯定有個人功利目的啊,我是警察,破了案就能立功受獎,不破案就沒辦法交待,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這個案子當年沒破得了,不光壓了我半輩子,也壓了當年的老局長一輩子,他一直到死都耿耿於懷,你說我們接到這個案子的新線索之後,能不積極偵辦嗎?噯,你們問我這些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你們認為那篇破文章說的是真的,我彭遠大就是為了當局長才作政治秀去了?我提醒你們一句啊,我走的時候范局活得旺旺的,沒病沒災,我可不知道他能突然那麼死了。」

老孫又插話了:「你走的時候范局確實是活得旺旺的,我們沒有懷疑你出差辦案的原始動機,問題是范局死了之後,案子破了之後,你有沒有活思想?」

彭遠大作為公安局副局長本來對他們找自己談話調查問題就不太適應,現在聽他這麼問,心裡的反感終於按捺不住了,嘿嘿冷笑:「活思想這個詞兒好像聽說過,噢,想起來了,『文化大革命』中早請示晚彙報,每天都得彙報自己的活思想,你怎麼還用這個詞?你這是極左路線的表現啊,現在如果要建設一個活人博物館,你倒真的可以送去做『文革』時期的活展品,哈哈哈。」

老孫是個辦事認真的老實人,這種人往往死板一些,說話也往往詞不達意,他的意思是想問彭遠大在聽說范局死亡消息之後,有沒有想到利用這個案子撈取個人的政治好處,比方說主動給新聞媒體提供自己的破案素材和先進事迹,通過新聞媒體來宣傳提高自己,增加自己的政治籌碼。這種話不好直截了當地問,他是想問得委婉一些,找來找去找不到合適的說法,就想起了「活思想」這個詞,反而讓彭遠大耍笑了一頓。這終究不是審訊嫌疑人,而是調查談話,老孫讓彭遠大譏嘲了一通,沒辦法反嘲他,只好自己憋氣,臉漲得通紅,鼓著腮幫子活像幼兒園裡被阿姨罰站的兒童。彭遠大卻還接著譏諷他:「活思想我倒真的有,當時我想,這個案子早點辦結了,我好早點回家看老婆去,真的,人出差在外真的想老婆,你說這算不算活思想?人活著就有思想,除非死了就沒思想了,也不對,可能死了也有思想,只不過我們不知道而已,死了以後的思想是不是就叫死思想?」

王處長暗暗埋怨老孫,心想我們到這裡來明擺著是要查那封匿名信,而不是查彭遠大,叫他過來了解了解情況,尋找一些線索,你查問人家的活思想幹嗎?老孫是紀委的,跟他不是一個部門,屬於聯合調查,雖然王處長是主辦,牽頭的主管是關原,他對老孫和小李也沒有領導權,所以不好當著彭遠大的面說什麼,眼看著彭遠大咬住人家老孫不撒手,老孫氣得臉紅脖子粗,怕他們二人一言不和吵起來,鬧得大家下不來台,便連忙出面滅火:「老彭,你這是幹嗎?別諷刺人好不好?什麼活思想死思想的,好了,我也不跟你嗦了,你直截了當地把你處理這個案件前前後後的過程說一下,然後再想想跟誰有利益衝突,誰有可能寫匿名信誣衊你。我還要提醒你一句,我們是受市委市政府的委託組成的聯合調查組,找你談話不是我們個人對你有什麼意見看法,你還是要擺正態度啊。」

彭遠大終究是公安局的副局長,雖然性格有時候不太正規,卻也不是大街上的混混,儘管對他們這種談話方式多多少少有點對抗情緒,卻不會做過分的事情。轉念再想想,人家受市委市政府的委託來調查這件事情,本身也說明市委市政府對自己非常負責任,既然要搞清事實,人家找自己來了解情況也屬於正常的組織行為,便對老孫笑笑說:「老孫,過去我們也認識,我就這麼個人,有時候愛較真,有時候說話也不太注意方式方法,你別計較啊。」

老孫讓他這忽冷忽熱的表達方式搞得暈頭轉向,心裡的氣還沒有散盡,卻也不好再繼續鼓著腮幫子頂牛,只好說:「本質上我們都一樣,都是愛較真的人,工作也要求我們較真,你別計較就成了,我哪敢計較。」話里話外仍然有些不高興,臉上卻勉強擠出來一絲笑紋。

彭遠大接著應付王處長:「王處長,你們說的這些我心裡都明白,不就是懷疑我企圖利用這個案子爭取當公安局局長嗎?話說回來,只要人家想編排你,嘴是扁的,舌頭是軟的,想怎麼說都有理由。我們運氣好,把這個案子破了,人家說你是利用這個案子撈取政治資本向組織上要官要權。如果這個案子沒破了,人家又可以說:看看彭遠大,跑了那麼遠,花了那麼多差旅費,白浪費錢,狗屁事沒辦成。說實話,我現在事情太多了,真的沒有精力在這方面糾纏,你們要了解整個案情,剛好我們給檢察院的移送報告寫出來了,我讓他們給你們複印一份,你們看看就啥都明白了,比我自己談更有說服力,也更有條理性,更加詳細,我真的沒時間陪你們了,你們不知道,剛剛送上去的立功材料又出問題了,我還得趕緊跑這件事情去。」

老孫敏感地問:「什麼立功材料?你們報功了?」

彭遠大隻好又給他解釋:「這個案子福建警方配合得非常得力,我們就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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