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三

彭遠大送完包子就到公安局上班,雖然案子破了,後面還有一連串的工作要做:對犯罪嫌疑人吳水庫進行預審、正式向檢察院報送案卷材料申請逮捕、補充完善案件偵破證據材料、撰寫結案報告等等,這都是將案子移送檢察院對吳水庫提起公訴所必須完整提供的資料。當時去辦案的時候,沒想到這個案子會辦得這麼順利,只是作試探性的調查,所以他就只帶了大李子和黃小龍。這兩個人干實際工作可以,寫結案報告這種事情就很困難。現在不像過去了,檢察院受理公訴案件審查得非常嚴謹,稍有疏漏就會被退卷要求補充調查。彭遠大親自帶隊辦的案子,如果遭到檢察院的退卷,那就會非常沒有面子,所以彭遠大不敢疏忽大意,這種本來用不著他親自去辦的事情也得他親自去辦,他要把這個案子辦得有始有終、板上釘釘、漂漂亮亮。

進公安局大院的時候,彭遠大覺得奇怪,大院的樣子好像變了,卻一時半會兒又確定不了到底什麼地方有變化。他讓司機停下車,下車後圍著大門上下端詳了一陣才發現,過去的門柱是水泥的,現在變成了花崗岩的,過去的門柱矮矮的,現在的門柱像兩根旗杆,高出了圍牆一大截。看慣了過去的門柱,再看這兩根新門柱覺得特別彆扭。這種事情按照分工歸庄揚這位管後勤的副局長負責,彭遠大嘲弄地想:看樣子這位正牌大學畢業的庄副局長審美水平也不怎麼樣,難怪他娶了一個連董曉蘭腳後跟都比不上的丑老婆。娶到一個長得漂亮的女人做老婆,絕對是一個男人值得誇耀的資本,像彭遠大這種先天不足的男人娶到一個漂亮老婆,就更是讓他增加自信產生成就感的本錢。每當彭遠大面對那些比他高一頭闊一圈的同僚們時,心裡往往會拿董曉蘭給自己長志氣:有什麼了不起,別看我比你矮一頭,我老婆可比你老婆漂亮得多,說明我老彭還是比你有本事。長此以往漸漸成了一種成癮性心理,所以今天一看到庄揚主持改建的公安局大門墩很不順眼,就自然而然地拿人家老婆長得難看說事兒。

老牛幾十年來保持了早來為大家打開水、收拾衛生的優良傳統,正提了好幾個暖瓶路過,看到彭遠大盯著大門嘿嘿冷笑,湊過來驚訝地問道:「這麼快你就知道了?」

彭遠大奇怪地問他:「什麼事這麼快我就知道了?」

老牛鬼鬼祟祟地把他拉到一旁悄聲說:「大門墩的事啊,誰告訴你的?」

彭遠大不屑地說:「這東西還用得著誰告訴?擺在這兒又不是看不見,真難看,不如過去的好。」

老牛說:「我說的是你是不是知道了私處他們為什麼要急急忙忙地改建這個大門墩?」

彭遠大說:「這我倒不知道,有什麼說道嗎?」

老牛說:「咳,說出來都是笑話。」接著便把郭半仙如何評論公安局的風水,庄揚和司光榮偷聽到後如何立刻改建門柱子當作笑話給彭遠大講了一遍。彭遠大聽了之後哈哈大笑,笑過了卻又感到心寒徹骨,暗想,庄揚這傢伙好賴也是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人,為了陞官竟然連這種無聊的事情都幹得出來,背著人還不知道幹了多少卑劣的事情。由此想到網上發的那篇攻擊污衊他的文章,便開始懷疑是庄揚或者司光榮乾的。

老牛又說:「即便郭半仙說的都是真的,他們這麼做也是白搭工,沒用。」

彭遠大問:「怎麼白搭工、沒用?」

老牛嘻嘻笑著說:「他們偷聽了一半,還有一半沒聽著,郭半仙當時說,還必須從半截峰上搬兩塊大石頭墊在門墩下頭才有效果,結果他們偷聽的時候讓姚開放給沖了,沒聽完整,光是把門柱重修了,卻沒到半截山上搬石頭墊地基,所以說即便郭半仙說得是真的,他們這麼干也是白搭工,沒用。該局長大人當局長就是局長大人當,排隊買票也有個先來後到呢,就算輪也輪不到他庄揚啊。」

彭遠大心裡憋著氣,實在忍不住罵了一聲:「真他媽的是卑鄙小人。」至此,彭遠大和庄揚之間裂開了一道大縫,這道大縫即便是最好的泥瓦匠用最好的膩子也難以抹平。

老牛見彭遠大動氣,就開始勸慰他:「別跟這種人生氣,別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哪個不在為搶局長那個位置使盡了渾身解數?就是你,在這個關鍵時刻跑到外面出差,好機會都喪失了。你不知道,前幾天咱們局裡熱鬧透了,蔣衛生、庄揚、姚開放仨人輪著請我們吃飯,幹嗎?不就是因為組織部考核領導班子,要讓大家民主評議打鉤畫圈嗎?幾個人表現那個好啊,過去見了我們從來沒有先打招呼,眼珠子朝天上看,現在一見面先遞煙後說話,遞的還凈是好煙。說話的時候滿臉堆笑,那種皮笑肉不笑的樣兒,比我老牛還難看。」

彭遠大說:「你說我是不是也該請請大夥?」

老牛說:「大夥就別請了,考核班子已經完事了,該打的鉤已經都打了,現在請客是馬後屁,白花錢。你實在不請不忍心的話,就請請我算了。」

彭遠大看著老牛那張太監臉說:「老牛啊,我們倆也算是老交情了,你老小子這一輩子把我害得夠苦了,還好意思讓我請你?」

老牛急了:「好我的局長大人,你這話我可擔待不起,你說,我怎麼害你了?」

彭遠大說:「你剛才叫我什麼來著?」

老牛說:「局長大人啊,叫了幾十年,不才把你叫成副局長了嗎?」

彭遠大說:「噢,我這個副局長是你叫出來的?你害我就是這件事兒。當初誰給我起的外號?不就是你老牛嗎?就是你這麼叫我半輩子,把我的那點福氣叫薄了,這是你自己的原話,還好意思讓我請你。」

俗話說人要舊,物要新,彭遠大跟老牛是幾十年的交情,這幾十年誰也沒少吃誰的,現在這麼推來要去的不過就是毫無利害關係的老朋友在一起鬥鬥嘴而已。老牛果然說:「我也不指望你請我,我指望的就是你既然回來了,就把手頭的公事放一放,抓緊時間該跑的跑,該活動就活動,時間還來得及。」

彭遠大驚訝地說:「想不到我們老牛現在也與時俱進了,過去你不是天天罵不正之風,對人家跑官成功氣得要死嗎?怎麼現在也鼓勵我跑了?對了,我要是跑成了對你肯定有好處,起碼你可以繼續在刑警隊……呆著。」彭遠大差點說出「混」字,話到嘴邊想到這樣對老牛的感情有傷害,就臨時改成了「呆」。

老牛難得擺出了一本正經的臉譜說:「我今天恭恭敬敬叫你一聲彭局,你以為我會因為那麼點破事尋死覓活嗎?實話說,我不在刑警隊呆著更清閑,在這兒還得伺候人,看看,天天我打水打掃衛生。你說說,現在公安局像我這樣的老人還有幾個?有誰能比我更了解公安局、更了解公安局歷任歷屆局長的秉性為人?說實話,我是怕那幾個人中的哪一個真的當上了公安局局長。人啊,不管做什麼,當官也罷,經商也好,首要的是做人,人品是做人之本、立業之本啊。你自己想一下,就憑他們的人品,不管他們中間誰當了局長,能真心實意為老百姓辦事嗎?公安局到了他們手裡就該倒灶了。所以啊,你得爭,公安局長是要破案的,是要保一方平安的,是要讓老百姓能夠安安寧寧過日子的,絕對不能輕輕鬆鬆把局長這把交椅讓給他們。」

彭遠大聽他在大院里這樣放肆地發表不利於團結的言論,恨不得動手捂住他那張臭嘴:「別說了,你怎麼這麼囂張?這種話是在這裡說的嗎?趕緊給人家送水去,別把你那幫刑警隊的哥們兒姐們兒渴壞了。」

老牛意猶未盡,還要喋喋不休地做思想工作,彭遠大從他手裡接過兩把水壺說:「好了,我請你吃一頓,今天晚上到我家,剛好我老岳母昨天備給我接風的東西沒顧上吃,今天晚上你幫我吃,剛才那些話千萬不能亂說,比方你說人家買官,人家要是讓你拿出證據你怎麼辦?」

老牛梗著脖子說:「這還用什麼證據?明擺著的事兒,現在都是這樣,空著手跑能有什麼效果?這是常理嘛。」

彭遠大損他:「你老牛當了這麼多年警察,就是憑常理辦案啊?難怪你破案率低。」

破案率低是老牛的短處,一提這個話頭老牛就不吱聲了。彭遠大幫著老牛把開水送到刑警隊,可能是因為彭遠大回來了,刑警隊不像往日那麼多人有事沒事聚在一起瞎扯,隊長副隊長還有幾個骨幹都不在,一問都跑出去辦事了,呆在隊里的幾個人也老老實實守著辦公桌做出忙忙碌碌的樣子。彭遠大來到郭半仙跟前,似笑非笑地請教:「半仙,聽說你還會看風水,你再看看刑警隊的風水,算一算下一步會不會讓你下崗?」

郭半仙嚇壞了,跳起來辯解:「彭局,我可沒幹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兒,你是不是知道那件事情了?我當時也就是開玩笑那麼一說,誰知道他們那麼當真。」

彭遠大嘿嘿笑著說:「你真行,開玩笑那麼一說,局裡就多花了幾萬塊,修了那麼一個破門樓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這個過錯我給你記到筆記本上了,你再在隊里宣揚封建迷信那一套,我就把你調到……」說到這兒徵求郭半仙的意見,「除了刑警隊,你還想上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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