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六

跟黨走來找吳修治比找省委宋書記輕鬆得多,因為市委的門衛認識他,知道他是市裡唯一一個還活著的老紅軍,所以二話不說,也不敢說二話就讓他直接衝到了吳修治的辦公室。省委看大門的武警卻不認識他,所以讓他差點當場動手教訓那個「小兵崽子」。他那天到省委並沒有打算找省委書記,只是想找一個負責任的省上的領導揭發檢舉趙銀印跑到銀州市替自己的女婿要官的事兒,同時也替吳修治開脫一下,證明他去威嚇趙銀印並沒有吳修治的指使,「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跟黨走這一輩子還沒有讓別人替我背過黑鍋,別說吳修治沒有指使我,就是他想指使我,能指使得動嗎?」這是他事先想好了的說辭。

到了省委大院外面,站崗的武警把他攔住了,讓他出示證件,然後再去登記。他摸摸口袋,才想起來,兒子兒媳前兩天給他介紹老伴,要去相親,把他原來經常穿的滌卡中山裝扒下來,給他換了一件老鼠皮顏色的西裝,紅軍證、國務院頒發的老幹部離休證還有身份證都在中山裝裡頭,今天走得匆忙,啥證也沒帶。沒有證件武警就不讓他進大門,他說我是銀州市的離休老幹部,要找主管幹部的省上領導反映重大問題。武警戰士根本就不聽他這一套,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滿臉都是詫異和警惕。也難怪,在正常人看起來,他的打扮確實太怪異了。兒媳婦給他穿了一身西裝,腳上卻又是一雙布鞋,領帶也沒打,西裝扣子扣得嚴嚴實實一個都不能少。特別讓武警戰士提高警惕的是,他還提了一根可以用來當武器的棍子。這樣一來,無論他怎麼解釋,武警都只有兩個字:不行。

跟黨走解釋來解釋去火就躥升到了腦門子上,再加上路人經過紛紛駐足觀望,更讓他心裡焦躁,忍不住就罵起人來:「他媽的小兵崽子,老子當紅軍的時候雞雞上還沒長毛呢,扛那麼一根燒火棍在老子面前裝什麼洋蒜?你再敢攔我,我就敲斷你的狗腿,你信不信?」說著就揮舞著那根用來懷舊的打狗棍作勢要敲人家的腳孤拐。武警戰士專門訓練來就是對付暴徒的,哪裡會把他這樣一個不土不洋、不工不農、不仕不商,有點像叫花子,又有點不像叫花子的瘋癲老頭放在話下?嘻嘻哈哈邊勸說邊就想動手解除他的武裝。也怪武警戰士太大意,沒把眼前這個老頭子跟久經沙場的老戰士聯繫起來,更怪跟黨走習慣了繳別人的械從來不讓別人繳自己的械,看到武警戰士要動手搶自己的打狗棍,本能地就虛晃一槍,把打狗棍在武警戰士面前晃了兩晃,做了個左突刺的刺殺動作,武警戰士剛一閃躲,跟黨走扭身轉到了人家身後,把打狗棍當成了槍,一下子捅在了武警戰士的腰眼上:「繳槍不殺!」隨著喊聲,伸出一隻手就把人家的槍從肩膀上摘了下來。

腰眼是人類的神經敏感部位,棍子捅上去又癢又酸,武警戰士讓跟黨走一棍子捅得半邊身子都發麻,隨即覺得肩膀頭一輕,那支挎在肩膀上的半自動步槍就到了跟黨走的手裡。武警戰士大驚,既羞又惱,作為一名戰士,讓人家繳了械就是奇恥大辱,小戰士幾乎要氣哭了,忘了戰鬥要領,撲上來有如頑童爭搶食品玩具一樣要搶回自己的佩槍,跟黨走卻拿著他的槍就要往大院里沖,站在大門另一邊的武警戰士看到眼前發生的事情也急了,衝過來幫著失去武裝的戰友攔截跟黨走。跟黨走知道這幫武警戰士站崗拿的都是空槍,也就是做做樣子給政府機關裝威風用的,所以根本不怕武警戰士真的動武,把剛剛繳獲的半自動步槍挎到自己肩膀上,兩隻手把自己的打狗棍當成了三八大蓋,做出刺殺動作:「突刺刺……防左右突刺……防右左突刺……」自己給自己喊著刺殺口令,就像在練兵場上一樣跟人家武警戰士對峙起來。武警戰士和旁觀的人們都認為,這是一個從神經病院里流竄出來的瘋老頭在瞎胡鬧,既不能跟他動真格的,又不能眼看著他把自己的槍搶走,又急又氣又無奈,兩個戰士圍著他轉圈子,卻沒辦法下手。省委大院外面就是通衢大道,過往行人如過江之鯽,見到省委大院門口正在上演這麼一出武打戲,紛紛圍攏過來看熱鬧,還有好事的人跟著他喊:「突刺刺,防左右突刺……」

省委大院的門房看到外面出了事,武警的槍都讓人家繳了,連忙打電話通知武警省委警衛班,警衛班的戰士全副武裝緊急出動,來到門口看見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大爺正在跟自己的兩個戰友相持不下,也以為這是一個從精神病院流竄出來的瘋子,便一起圍攏上來眾人打狼一樣要把跟黨走控制住。跟黨走見到這種陣勢,也知道自己把事情鬧大了,人家人多勢眾,又都是身強力壯經過強化訓練的士兵,如果跟自己玩真的,自己一個老頭子當然不是對手。就這樣讓他們抓住又不甘心,於是就運用毛澤東遊擊戰術十六字方針中的第一條:敵進我退,開始準備撤退。他卻忘了,他肩膀上還扛著繳獲人家的步槍,人家怎麼可能讓他逃跑呢?他用盡了幾十年戰場上積累的各種戰鬥經驗,左衝右突,累得呼呼直喘,大汗淋漓,動作也沒有剛開始那麼靈便了。這時候武警戰士開始運用我軍的政治攻勢,班長喊停,大家都不再衝鋒,班長便開始做工作:「老同志,你到底是幹什麼的?我奉勸你馬上繳械投降,不然你就會走上犯罪道路。懸崖勒馬,立刻把槍還給我們。」

跟黨走當然不是不講道理的神經病,剛才也是一股火躥上來,話趕話手趕手結果把事情鬧成了這個樣子,聽到武警戰士這麼說,就把槍扔還給武警說:「破槍我要它也沒用,我來省委反映問題他不讓我進去,你們這些小兵崽子怎麼這麼不明事理?這裡是什麼地方?是共產黨的省委機關,不是國民黨的衙門,更不是封建社會的開封府大堂,憑什麼不讓老百姓進去?現在不是講三個代表,講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嗎?連門都不讓進,你們代表誰?能代表老百姓嗎?像什麼樣子,當個官就怕了老百姓,我來反映那麼重要的問題你們硬是不讓我進,什麼意思嘛?」

他在這裡跟人家講道理,人家卻已經作好了戰鬥準備,終究他把武警戰士的槍給繳了,雖然最終退還給了武警戰士,但問題的性質已經變得非常嚴重,起碼人家要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於是趁他正在慷慨激昂的時候,警衛班長一聲口令,十幾個戰士蜂擁而上,想把跟黨走老爺子一舉擒獲。跟黨走久經沙場,什麼樣的險惡場面沒有經歷過?他心裡明白人家不可能丟這麼個大臉讓他輕易走脫,再說了,他要辦的事情還沒辦成,如果就這樣讓人家抓了,耽誤事兒。於是趁這十幾個戰士一窩蜂撲上來的混亂時機,給沖在最前面的戰士使了個絆子,人家一個趔趄,他就從漏出的人縫裡躥了出去。說實話,這些武警戰士根本不會對他這麼一個老人動真格的,不然對付他這一個老頭子,一個人足夠了,根本用不著這麼多戰士,人家還是想用那種大網捕魚不傷魚的方式來解除他的武裝而已。

跟黨走衝出包圍圈就朝省委辦公大樓跑,武警戰士跟在後面追,年輕人腿快,很快就又把他包圍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省委辦公廳主任出現在大家面前,喝止住了武警戰士,對跟黨走說:「跟老爺子,你這是鬧的哪一出?」

武警戰士自然都認識省委辦公廳主任,見到他認識跟黨走,就停了下來不再抓他,但是也不願意輕易放過他,他隨隨便便繳獲人家的槍支,讓武警戰士耿耿於懷,武警戰士仍然保持著對他的包圍態勢。跟黨走說:「我來找省委領導反映重要問題,他們不讓我進。」

辦公廳主任說:「你要反映問題,打個電話我下來接你不就成了?跟人家小戰士過不去,好意思嘛!你可是老紅軍戰士,這些戰士都是你的後輩,老前輩欺負後輩人,傳出去不怕人家笑話。」

跟黨走不服氣:「你說得輕鬆,我打電話找你,你下來接我,我知道你的電話是多少號?」

辦公廳主任說:「你就告訴門房值班室的人,說是找我,他不就把電話撥過來了?我知道是你敢不下來迎接嗎?你朝上看看,四樓,左手第五扇窗戶,你們在這兒吵吵鬧鬧的,把宋書記都驚動了,他讓我下來請你老爺子。」

跟黨走朝上看看,果然宋書記在窗口笑眯眯地朝他招手。跟黨走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剛才像耍猴,讓省委領導看笑話了。辦公室主任看到武警還圍在四周虎視眈眈,就說:「還圍著幹嗎?這是老紅軍跟黨走,聽說過沒有?人家十歲就當紅軍了,你們今天敗在人家手下,是光榮,不是恥辱,還不向老紅軍道歉。」

武警戰士一聽這位老爺子竟然是老紅軍,按照輩分算,怎麼也能算自己的祖師爺了,讓這樣的人繳了械也真沒什麼丟人的,班長連忙喊了一聲口令:敬禮!戰士們齊刷刷地給跟黨走敬了軍禮,反倒鬧得跟黨走大為尷尬,想一想,自己剛才跟這些重孫子輩的小戰士那麼鬧騰,也真的沒面子,連忙揮揮手:「不敬禮了,不敬禮了……」邊說邊逃跑似的跟在辦公廳主任後面拜會省委宋書記去了。

此刻,跟黨走昂然走進吳修治的辦公室,大咧咧地坐到沙發上問道:「市委書記滿世界找我,今天我送上門了,書記有什麼指教?」吳修治端茶倒水招待他,嘴裡不停地埋怨:「老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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