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初步確定了犯罪嫌疑人,也及時採取了組織措施,專案組精神振奮,馬上兵分兩路,一路由彭遠大率領,開始重新找所有職工談話,重點就是了解吳水道以及他那兩個福建老鄉的詳細情況。另一路由局長親自坐鎮,展開對吳水道的突擊審訊。彭遠大這一路很快有了重大突破,經過深入談話摸排調查,有人反映,吳水道的老鄉因為給廠里職工推銷走私電視機,所以跟廠里很多人都認識,進入廠區也就非常隨便,對廠里的情況也就非常了解。更讓他們振奮的是,一個中年女職工言之鑿鑿地說,有一次她給吳水道送報表,到了庫房之後碰上吳水道給他的老鄉看那塊大金子。當時吳水道還得意洋洋地說:憑這一塊金子,就能把他們全縣的房子都買下來。

彭遠大及時把得到的這些情況彙報給局長,然後由局長領導的審訊組對吳水道進行審訊。吳水道卻什麼也不承認,一口咬定過去根本不認識那兩個老鄉,現在也只是為了找他們買走私電視機才認識的。這跟彭遠大他們摸到的情況差距太大了,明擺著說假話,不老實交待問題。審訊組連續突擊,連番審訊,吳水道口風非常緊,追問他那兩個福建人的住處,姓名,他一問三不知,啥也不說。警察到了這個時候也開始發火,採用了一些輪番轟炸的疲勞戰術、燈光眩暈的迷糊戰術、戴上手銬半蹲半站的懲罰戰術、連蒙帶詐的誘敵戰術,這些戰術用到吳水道身上居然完全失效,他不但拒不交待問題,反過來還動不動提醒專案組注意黨的方針政策,不能搞逼供信。局長這時候才明白自己以為撈了一根脆麻花,咬到嘴裡才知道是一根咬不斷嚼不爛的牛皮繩,這個吳水道表面上看著老實巴交,其實比油鍋里的鵝卵石還圓滑,比腳後跟上的老繭還頑固。審訊陷入了僵局,老局長也有些一籌莫展了。

所幸的是彭遠大他們在廣大群眾的積極支持下,終於找到了吳水道那兩個賣走私貨的老鄉的住處,便立刻對這兩個傢伙實施抓捕。那些到銀州市來做買賣的福建人都喜歡租住當地居民自己搭蓋的儲藏間,俗稱小土房裡,既省錢,也方便,警察一般不會到居民自己搭蓋的儲藏間查戶口。這些賣走私貨的也知道自己乾的是違法勾當,萬一有什麼事情跑起來順當。果不其然,當彭遠大他們來到吳水道那兩個老鄉的住處時,他們早已經像聞到貓味道的老鼠溜之大吉了。彭遠大他們對這些人的住處進行了極為認真細緻的搜查,結果除了撿到幾個裝電視機的破空箱子和一些人家扔掉不要的破鞋爛襪子、空牙膏皮,連金子的影兒都沒有。公安局立刻發布了緊急搜捕令,對銀州市展開了大規模、地毯式的清查行動,整整搞了三天三夜,沒有任何收穫,吳水道的老鄉就像沙灘上的水珠蒸發得無影無蹤。

經過不斷的揭發檢舉,線索越來越集中到了吳水道和他的這兩個老鄉身上,最重要的一條線索就是,就在大金錠丟失的那一天早上,有人還在廠區的後圍牆附近看到了吳水道的老鄉之一,那一天因為要接待老將軍,全廠戒嚴,不允許任何外人進入。門衛也信誓旦旦地保證那一天絕對沒有任何外人進廠,如果門衛沒有說謊,那麼這些人肯定就不是從大門進來的。圍牆雖然有三米多高,上面還有玻璃碴子組成的防爬網,但是如果事先作好準備,要想越牆而入也不是沒有可能。彭遠大再次熱剩飯,帶了幾個警察沿著廠區圍牆內外一寸一寸地檢查,又調來了警犬先到吳水道那兩個老鄉的住處嗅過了他們遺留下來的破衣爛襪子之後,沿著圍牆一寸一寸地嗅了一遍,來到一處拐角的地方,警犬狂吠起來,訓犬員向彭遠大翻譯了警犬的意思:在這裡嗅到了嫌疑人的氣味,嫌疑人肯定到這裡來過。彭遠大他們連忙對這一處圍牆裡里外外上上下下進行了仔細的勘查,這處圍牆的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堆上了垃圾,垃圾堆有一人多高,從這裡爬上圍牆是小孩子都能做到的事情。看來那些職工揭發檢舉的是實情,嫌疑人就是從這裡翻牆進入廠區的。明白了這一點,一點用也沒有,關鍵的問題還是要抓住吳水道的那兩個老鄉。

那個時候破案手段還非常落後,沒有現在這麼發達的通訊手段和偵破技術,所以那兩個嫌疑人跑了之後,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吳水道身上,指望能從他身上得到那兩個人的身份資料。可是任憑怎麼樣軟硬兼施,吳水道一口咬定跟那兩個人雖然能算是老鄉,但是過去根本不認識,即便現在也僅僅是一般來往,從他們手裡買過一台便宜點的黑白電視機而已。這又應了那句話,賊沒贓,硬似鋼。

公安局只好把所有力量集中到了吳水道身上,也許連續不斷的審問確實讓吳水道吃不住勁了,他鬆口了,說只要讓他睡一覺,他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公安局。專案組也被他折騰得精疲力竭,吳水道提出的這個要求也還算合理,退一萬步說,不管合理不合理,你不讓他睡覺他就不交待,讓他睡一會兒,說不定還真能交待問題,其實到現在為止,吳水道還不能算是犯罪嫌疑人,因為他的那兩個老鄉到現在也沒抓住,更沒有拿住他們盜竊金錠的確鑿證據。於是專案組同意了吳水道的要求,讓他好好睡一覺,然後老老實實把問題交待清楚:「就算是你自己偷了金錠,也不至於是死罪,如果是你的老鄉偷了,你揭發檢舉他們還能立功受獎,好好睡一覺,起來原原本本地把他們的身份、住處等等交待清楚,你也就沒事了。」臨入睡之前,彭遠大還這樣對吳水道做了做工作。吳水道連連答應著,倒頭便睡。彭遠大出來吩咐看守他的民兵,一定要提高警惕,防止吳水道逃跑或者自殺。民兵拍著胸脯保證:「彭組長,你放心,沒問題,褲腰帶、鞋帶我們都給他解了,身上任何利器沒有,門窗都有鐵欄杆,他插上翅膀也飛不了,撞破腦袋也死不了。」

彭遠大又對現場和吳水道檢查了一遍,防範工作非常嚴密,就像民兵說的,插上翅膀也跑不了,撞破腦袋也死不了。老局長也心疼專案組的工作人員,指示大家抓緊時間休息,再接再厲爭取儘快拿下吳水道,抓住那兩個逃跑的犯罪嫌疑人。警察和吳水道都休息了,過了風平浪靜的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彭遠大精神抖擻早早起床,帶了專案組的人來到隔離室要繼續審訊吳水道。民兵在門外克盡職守地看守著吳水道,彭遠大問:「怎麼樣?有什麼情況沒有?」

民兵說:「沒問題,一切正常,睡得跟頭死豬一樣,到現在還沒起來呢。」這個時候誰也沒有想到,吳水道確實已經成了一頭永遠也不會醒來的死豬。

彭遠大讓民兵把門打開,室內昏暗,吳水道蒙頭蓋臉仍然熟睡著,彭遠大過去正想拍醒他,卻感覺這人睡眠的姿勢太怪異,他上下兩截睡在床上,中間一截身子卻吊在床外面,彭遠大心裡咯噔一下,覺得有點不對,揭開蒙住吳水道全身的被子一看,在場的人都驚呆了,吳水道的腳用自己的褲子綁在了腳下面的床頭上,脖子用兩隻襪子聯結成的繩索套住,身子耷拉在床邊,就像穿起來懸掛在繩索上晾曬的魚乾,臉色蠟黃,嘴唇含著舌尖,眼珠鼓了出來,活像嚴重的甲狀腺機能亢進病人。大家頓時慌了手腳,七手八腳地把他解開,探探鼻息,吳水道就像倒閉了的飯館,冰鍋冷灶一點熱呼氣都沒有了。

「快叫救護車吧。」旁邊一個警察提議,「趕緊通知技術組來作勘查吧。」另一個警察提議。

誰都知道此刻叫救護車已經沒有意義,吳水道已經走遠,神仙都叫不回來了,可是誰也知道不叫救護車不行,這是一道程序,如同坐火車到達了終點站也必須檢票,不檢票就不能出站。救護車來了,拉著法醫和刑偵技術員的警車也來了,局長聽到消息坐著他那台伏爾加也來了,廠長書記包括其他廠領導也都趕了過來,吳水道死了倒比活著的時候更加引人關注,有這麼多重要領導前來送行。急救醫生翻開吳水道的眼皮用電筒照了照,搖搖腦袋退了回來:「人都涼了,已經開始發生屍僵,沒救了。」輪下來就到了法醫和現場勘查技術人員顯身手的時間,忙乎了半晌,得出了結論:自殺身亡,死亡時間大概在凌晨三點鐘左右。自殺方式是:吳水道先用自己的褲子固定住自己的雙腳,然後再把用襪子結成的繩索綁在床頭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剩下的事情就很簡單,他朝床鋪下面一滾就萬事大吉了。

唯一的線索斷了,從吳水道身上找出大金錠的希望破滅了,公安局和工廠上上下下極為沮喪,案子陷入了僵局。

專案組沒有馬上撤,繼續做著一些沒有什麼意義卻又不能不做的事情。吳水道的家屬從老家前來處理後事的時候,抬著吳水道的屍體到公安局門前鬧著要賠償,搞得公安局非常狼狽。市委書記出面嚴令886廠出面收拾局面,廠領導嚇唬吳水道的家屬,說吳水道是畏罪自殺,如果再繼續鬧就按照法律嚴懲不怠,私下裡又比照工傷待遇給吳水道的家屬作了補償,軟硬兼施才算把吳水道的家屬安撫下去,好賴把吳水道埋了。說吳水道畏罪自殺一點都沒道理,因為根本就沒有證明人家有罪,按照現在無罪推定的法律原則,在法院判決認定有罪之前,任何人都是無罪的。多虧那個時候的人還比較老實,法制觀念也比較差,法律也不完備,讓單位領導一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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