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彭遠大這時候還不明白,人家為什麼掛著專案組組長、副組長的名頭對這個案子一點也不感興趣。偷盜案只要不是現場抓獲,破案的難度非常大,抓賊抓贓,賊沒贓,硬似鋼,找不到賊款贓物即便抓住小偷人家死不承認誰也沒辦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案子破了,讓人一說也不過抓了個小偷而已。如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案子還沒破,就像老牛,別人一句:連個小偷都抓不著,不但讓人看不起,在警察這個行當里是絕對混不出前途的。偵破盜竊案是出力不討好的累活苦活,像這種出力不討好的累活苦活也只有交給彭遠大這樣的生手,或者老牛那樣實在沒案子可辦的人。

彭遠大這時候還不明白其中的奧妙,覺得組長、副組長都很忙,看來這個案子只能靠自己了,心裡居然有了幾分勇挑重擔的自豪感。光有自豪感沒用,自豪感破不了案,重要的是從哪裡開始。彭遠大思前想後,覺得既然是女澡堂盜竊案,就還得從女澡堂著手調查,發動群眾,走群眾路線,依靠群眾辦案,這是他在警察培訓班的時候就已經背熟了的公安工作的指針。彭遠大於是到東方紅浴池發動群眾搞調查研究。發生失竊案的東方紅浴池是市裡最大的公共浴池,一向治安狀況良好,連續發生失竊案,大大損害了澡堂子的聲譽,人們都罵東方紅浴池是賊窩子,到那兒洗澡的人也大大減少。雖然東方紅浴池是國有企業,掙多掙少並不影響職工收入,可是老被人罵作賊窩子終究不是好事兒,從領導小組組長到普通群眾都覺得窩囊憋火。彭遠大到了東方紅浴池之後,先跟浴池的職工們一個個談話,革命群眾對小偷義憤填膺,對盜竊的具體線索卻說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咱們到案發現場看看去。」彭遠大對協助他工作的浴池保衛組長大李子說。

大李子面露難色:「正在營業,滿屋子光屁股女人,誰敢進?」

彭遠大這才想到,自己這個提議比老牛打聽女同志脫了衣服之後的體貌特徵還流氓,趕緊說:「噢,我倒忘了,那就等下班以後吧。」

大李子說:「那就提前下班。」

彭遠大怕影響革命群眾洗澡革命群眾造反,連忙說:「不必了,不必了,我們等。」

大李子說:「沒事兒,早下班我也能早點回家做飯。」

這天東方紅浴池提前兩個小時下班,清空了浴池之後彭遠大就跟大李子來到了女浴池。彭遠大活了二十多歲頭一次進女澡堂,好奇又緊張。女澡堂是個裡外大套間,裡面是洗浴間,牆壁上裝了一溜兒噴頭,彭遠大好奇地問:「怎麼沒有大池子?」

大李子說:「女人哪有跟別人一起泡大池子的,不衛生,都是光洗淋浴,除非是到小間專門小盆塘。」

女浴室比男浴室更臟更亂,地上漫著起沫子的污水,水裡浸泡著稀爛的紙團和爛布棉球,牆角還丟著一條花花綠綠的女人褲衩,可能是哪個女人洗過澡之後換上了新褲頭,舊的隨手扔了。空氣中瀰漫著雪花膏跟尿臊味再加上水蒸氣混雜在一起的怪味道,潮乎乎的沖鼻子。

彭遠大問大李子:「女澡堂怎麼這麼臟?」

大李子撇撇嘴:「女人嘛,都是屬貓的,光知道打扮自己,公共場所誰管?旁邊就是廁所,可是沒有幾個人在洗澡的時候到廁所排泄的,有尿了就地一蹲就放水,你聞聞這味道,快走吧,再待一會兒我就暈了。」

彭遠大問:「你怎麼知道女人有尿就地一蹲就放?你是不是偷看了?」

大李子嚇壞了:「這話可不敢胡說,我哪有那個膽?偷看女人洗澡眼睛上要長疔瘡變瞎眼的。我是聽打掃衛生的王大媽說的。」

彭遠大問:「王大媽是誰?」

大李子說:「專門負責打掃女澡堂衛生的,這幾天公休沒來,這兒就成了豬圈了。」

再待一會兒彭遠大覺得自己也得暈倒,連忙離開浴室,來到了外面的更衣室。更衣室里擺了一排排的木頭小柜子,為了節省空間,一排排柜子之間的距離都很狹小,柜子排在一起成了隔牆,中間的過道就像迷宮的通道,走在裡面彭遠大不由想起前不久才看過的電影《 地道戰 》。

柜子的門上都掛著明鎖,洗澡的人買澡票的同時就領到一把帶號碼的鑰匙,然後根據號碼把自己的衣服脫到柜子里鎖上就可以洗澡了。彭遠大隨手扭了扭掛鎖,釕銱居然應手脫落。原來長期受到潮氣的腐蝕,木櫃的門已經朽了,釕銱也大都鏽蝕不堪,靠這種鎖防小偷等於喝口涼水打飽嗝,自己糊弄自己。

彭遠大說:「難怪你們這兒老丟東西,這種明鎖根本不行,一撬就開了,最好換成暗鎖,就像我們辦公室里的抽屜鎖一樣,就不容易撬了。」

大李子說:「換鎖的報告已經打上去了,商業局革委會忙著清查三種人,顧不上批換鎖。」公共浴池都歸商業局管。

一陣臭氣從浴室里散發出來,提醒彭遠大這幾天那個負責打掃衛生的王大媽沒上班,就問大李子:「你不是說你們澡堂的工作人員都在嗎?」

大李子說:「對呀,從領導小組常組長到看大門的老魏,你不是都輪著談過了嗎?」

彭遠大說:「負責打掃女澡堂的王大媽這幾天不是休息嗎?」

大李子不以為然地說:「那個王大媽在跟不在沒多大區別,她啥也不知道。」

彭遠大奇怪地問他:「怎麼回事兒?」

「王大媽是啞巴。」

彭遠大嘿嘿冷笑:「王大媽是啞巴,怎麼能告訴你女人洗澡的時候不上廁所就地解決呢?」

大李子氣惱地嘿了一聲:「你怎麼還沒忘這茬?王大媽不會說話會比劃,比劃不清還會寫字嘛,你再別提那話茬了,再提我真生氣啥也不跟你說了。」

彭遠大問:「我們這次調查怎麼沒找王大媽?」

大李子說:「啞巴找她幹嗎?」

彭遠大說:「啞巴又不是瞎子,不會說總會看吧?不會說跟啥也不知道是兩回事。」

大李子無所謂地聳聳肩膀頭:「你要是想找她我就幫你找,不過老牛當初可沒找她。」

彭遠大一聽老牛當初沒找過這位專門負責打掃女澡堂衛生的王大媽,暗想,說不定就是因為沒找這位王大媽才漏掉了關鍵線索。想到這兒,找王大媽的心情更加急切了:「你知不知道王大媽家?」

大李子說:「知道,我們單位沒有不知道王大媽家的。」

彭遠大說那咱們就走。大李子是配合他破案的,他說咋辦就咋辦,當下也不多說,跟他騎了自行車朝王大媽家奔去。

走在路上彭遠大對自己的調查工作作了簡單的總結:第一,這個案子肯定是前來洗澡的女人乾的,女浴池沒有窗戶,只有通氣孔,外人根本鑽不進來。第二,浴池更衣櫃的排列方式給小偷提供了方便,如果小偷作案,隔牆一樣的柜子很容易遮擋其他人的視線,而那些柜子上頭的掛鎖更是聾子的耳朵,即便是女人,只要帶個改錐,撬開柜子也非常輕鬆。第三,小偷是個年輕女賊,因為在這種公共場合偷竊,一要膽大,二是動作利索,而且丟失的衣服根據失主的描述都是款式比較時髦適合年輕人穿的,彭遠大由此推斷,小偷年齡不會超過三十歲。

「到了。」

大李子在一排磚平房外面下了車,打斷了彭遠大的思路。這裡是工人新村,五十年代的建築,上百幢磚平房整齊地排列著,每一幢平房的格式完全一樣。經過二十多年的變遷,居民們擴張生存空間的慾望已經把整齊劃一的建築格局變得面目全非。家家都自搭自建起了小院牆,院牆外面堆滿了煤炭、垃圾、磚塊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用得著和用不著的東西,讓原本已經狹窄的過道更加崎嶇難行。空氣中瀰漫著劣質煤燃放出來的煤煙和公共廁所的臊臭味。

大李子對這兒很熟,把自行車停在一家院落前面門也不敲就推門而入,彭遠大跟在他的身後剛要進門,就見一頭黃色的大狗悶頭朝大李子背後撲了過去,連忙喊:「小心,有狗。」

大李子反應極為靈敏,腳下就像裝了彈簧,應聲騰身躥進了屋門,屋門跟院門之間的距離足有八米,大李子一步能跳這麼遠,倒讓彭遠大大為驚訝。大李子躥進屋子,馬上轉過身來半掩著門沖狗破口大罵:「好你個狗日的,這麼記仇,要不是老子腿快,今天腿上一塊肉就喂狗了。老子明天就把你這狗日的騸了,看你還搞不搞破鞋。」狗昂著腦袋沖他狂吠,一人一狗隔了門就像是兩個潑婦在吵架罵街。

彭遠大既好笑,又為難,狗跟大李子較勁,他拿不準自己這個時候進去狗會不會遷怒於他,拿他下嘴。這時候大李子背後鑽出來一個姑娘,對狗下指示:「老黃,別叫了,」又對彭遠大說,「沒事,你進來吧,它只咬大李子,不咬別人。」

彭遠大半信半疑,卻不敢以身犯險,大李子也說:「小彭進來沒事,這臭狗跟我有仇,不咬別人專咬我。」

姑娘看到彭遠大膽戰心驚望門卻步,咯咯笑個不停:「那麼大個男人還怕狗,笑死人了,你看我就不怕。」說著出門抱住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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