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起激烈爭論的附件

在整個過程中,我以為調查委員們最後會聚在一起,互通情況,於是,我常常寫一些簡短的報告,及時轉給其他人。我的報告包括測溫組的工作,裝配線的情況,那張寫有「衝將上去」的紙條,等等。它們都送到艾爾.科爾手中,由他轉給其他人。

這次,我也同樣寫了關於經理與工程師缺乏溝通的報告。但這回我體力消耗極大,疲乏不堪,所以報告不像從前那麼嚴謹小心。因為反正是給委員們看的,我也懶得潤色,只是在末尾加了一句「委員們大概會對此感興趣,隨便你怎麼處理,結尾的地方用詞可能過於激烈了。」

他向我道謝,並說他會把報告轉給委員們。

然後,我去強森中心調查航行控制。沙利.萊德在那兒調查太空人的經驗與安全的關係。她把我介紹給軟體工程師們,他們帶我參觀了訓練中心。

那裡條件真是很不錯。各種複雜程度的訓練設備給太空人練習不同的步驟。其中一個和實物別無二致:你要從窗口爬進去,電腦控制著圖像的變化;你按各種鍵鈕時,窗外的圖像也跟著變化。

這個模擬器除了訓練太空人之外還有另一個用處,即試驗電腦的工作狀況。無數的電纜連結著模擬器和其他部分,收取來自引擎的數據:壓力、流量,等等。人們還能測量信號的相互干擾。

太空梭基本上是由電腦控制的。一旦點火升空,由於巨大的加速度,裡邊的太空人是做不了什麼的。當太空梭上升到一定的高度,電腦把引擎的速度調低;過了一會兒,空氣變稀薄了,電腦又把引擎速度調高。固體火箭脫離後不久,主油箱自動脫開……這一切全由電腦控制,艙內的太空人一點都不參與。

由於電腦的存儲不足以容納整個飛行的程式,太空人在太空梭進入軌道之後要把先前的程式拿出來,再把下一步程式裝上去,這樣的裝上裝下在整個飛行中有六次之多。最後一次裝上的當然是著陸程式。

太空梭上有四個電腦,同時運行著一樣的程式。一般情況下,它們都達到一致的結果。如果其中一個不一致,飛行還照常進行;但如果有兩個不一致,飛行就會被終止。

為了更安全,還有第五個電腦設在完全不同的地方,有完全不同的線路。它只有起飛和降落的程式。在其他四個出故障時,它可以保證太空梭安全歸來。在諸多飛行中,還從來沒有啟用過這第五號電腦。

最具戲劇性的要算著陸了。太空人得知降落地點後便在標有「艾德華」,「白沙」,「甘迺迪」的三個按鈕中選一個正確的按下,太空梭的自動導航系統就知道該去哪個機場了。減速火箭把太空梭的航速降下來,讓它以合適的角度進入大氣層。這時候挺危險的,整個太空梭都因大氣摩擦而急劇升溫。

由於這一連串的變化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太空人根本無法操作,非依賴全自動的控制不可。當太空梭降到三萬五千英尺時,速度已經小於音速,人工操作才有可能。到了四千英尺,才有一個非自動的操作程序——太空人手動放下起落架。

我覺得這是極愚蠢的心理。在常人眼裡,太空人都是大英雄,駕駛著飛船遨遊太空,怎麼也想不到他們其實坐在那兒一個指頭都不用動。所以,他們設計了由太空人手動操作起落架,這樣給人一種還是太空人的操縱的感覺。

軟體工程師很贊成我的想法,即起落架的自動操作比人工操作要安全得多,因為萬一駕駛員由於某種原因神志不清了呢。而且,他們還補充說起落架放下的時間也是至關重要的。

另外一個辦法是讓地面指揮人員發出放起落架的信號。但這也有危險:如果駕駛員覺得該放了,而地面人員認為時間未到,兩邊不就打架了麼?所以,最好還是乾脆讓電腦全管了。

以前,駕駛員還要控制剎車。這裡又有不少麻煩:如果一開始剎得太狠,剎車皮就會損耗太多,而到了跑道終點最後制動時,卻沒有足夠的剎車皮了,可太空梭還在滑行!軟體工程師們設計出了程式來解決這個問題,駕駛員一開始反對,但很快就喜歡上了全自動的控制辦法。

※※※

儘管強森公司的人設計了出色的程式,太空梭上的電腦卻陳舊不堪,老到了連電腦公司都停止生產的地步。它們的存儲量小得可憐。同時,電腦工業正在突飛猛進,晶片越做越小,功能和可靠性越來越高,還有內設的除錯系統。以這樣的新機器,我們可以設計出強得多的控制系統。

但是,舊的設計產品已經用了巨大的投資,再換新的會花另一筆巨額費用。

我還了解到他們設計的方法。他們先分成小組各自設計局部程式,然後把這些部分拼接起來,形成一個巨大的總程式,交給另一個獨立的試驗組去驗證。

在所有的小組都滿意了之後,必須有一次全飛行過程的模擬。他們的原則是只要有任何的偏差就算失敗,好像太空人真的在太空梭上。

這麼多年來,他們只有過六次模擬失敗,沒有過任何實際操作失誤。

看來電腦人員對工作是一絲不苟的,他們知道程式控制是多麼重要,因此非常認真。他們工作的難度是很大的:所有的東西都瞬息萬變,而他們的程式要對這些變量做瞬時反應,而且不能有任何偏差。我覺得他們的工作是一流的,只是由於硬體的陳舊才拉了後腿。他們的經理和工程師們的交流也很充分及時。我把這些評價告訴他們。

其中一個人喃喃地說:「NASA的高級官員想要減少測驗次數來節省開支,他們總是說,反正你們的試驗總是通過,幹嘛還要做那麼多次!」

※※※

在離開休士頓前,我偷偷地接著調查當初白宮是否對NASA施加過壓力,要求太空梭起飛。休士頓是信息交流中心,於是我找到了專管轉電話的部門。我把在佛羅里達用過的辦法又重複了一遍,他們對我很友好合作,我發現,從這兒要接通太空梭和白宮或國會只要三分鐘——不是三個月,也不是三天、三小時——而是三分鐘!也就是說,他們用不著任何書面報告。這可是筆查不清的賬。

後來,我有一次問一個記者,「你要是來做這個調查,會怎麼做呢?」

他說:「我去問那些管轉電話的人,其實我已經問過了,得不到什麼。」

※※※

四月中,在馬歇爾的庫提那接到了NASA的報告和對試驗結果的解釋。但我們決定按我們的想法重新寫。

庫提那花了整整兩天準備好了一切,我們正要開始,羅傑斯傳了一道指令,「你們不應該在那兒寫報告,回到華盛頓來。」

於是我們回到了華盛頓。庫提那為我在國防部五角大廈找了間辦公室,可由於沒有祕書,我的進展慢得很。

格雷姆總是幫忙得很,所以我向他求援。他馬上替我找了一個辦公室。因為原主人出差,我正好可以請他的祕書協助。她非常能幹,能以和我的語速相當的速度打字,然後很快進行整理、糾錯、最後成篇。我們倆苦幹了三天,把報告的輪廓和大部分內容完成了。

阿姆斯壯也在我們組,他尤其擅長寫作。每回,他只要稍稍一唸我們的報告,馬上能指出錯漏之處,而且幾乎每回他都是對的。我真是佩服之至。

總報告由各小組寫的部分匯集而成。我們組負責第三章「事故現象」的一部分和第四章「事故原因」的全部。這種方法的一大弊病是各組之間無法交流,我們從來沒有坐下來仔細探討各自的發現和想法。我們只是埋頭於各自的工作,修改字句,整理報告。可真正深入的討論卻沒有安排上日程。

舉個例子吧,一個人問,「關於引擎是應該這麼寫呢,還是那麼寫呢……?」

我試圖引導大家進行討論,「從我的調查,引擎的安全並不如你寫的那麼好……」

他們於是說:「那好,我們就把調子降低一點兒,這麼寫吧……」然後又討論下一個句子。這樣的工作方法對於趕出個報告來著實有效,可對於分析理解事理卻毫無用處。

時不時地,我們還要停下來討論諸如封面該用什麼顏色之類的問題。而在每回討論之後的舉手錶決裡,我永遠是在被否決的少數票之中!

※※※

一天,我和萊德討論一個在我先前報告中提出的問題。她看上去完全莫名其妙。我問:「你看過我的報告麼?」

她說:「我根本就沒接到過呀!」

我跑到科爾的辦公室,說:「萊德沒接到過我的報告呢!」

科爾顯得很吃驚,轉過去對祕書說:「請趕緊把費曼博士的報告影印一份送交萊德博士!」

可後來我又發現艾其森也沒有收到我的報告。

「請趕緊把費曼博士的報告影印一份送交艾其森!」

我終於明白過來了,說:「科爾先生,所有的委員都沒收到過。」

科爾對祕書說:「請趕緊把費曼博士的報告影印一份送交所有的委員!」

我忍不住說:「我很感謝你替我們管了這麼多事,而且能理解你不可能面面俱到,可上次你告訴我報告已經發下去了呀?」

「呃,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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