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嘛在乎別人怎麼想?

在我大約十三歲的時候,有一陣我和比我大幾歲的一幫小孩一起玩。他們比我要成熟一些,認識附近不少姑娘,也自然常常和她們約會去海灘什麼的。

有一次在海灘,大多數的男孩都在和女孩們說笑。我對一個女孩有些好感,自言自語地說:「哎,要是芭菠拉和我去看電影就好了……」。就這麼一句話,旁邊的一個男孩就興奮起來了。他跑上石堆,找到了芭菠拉,一邊推著她過來,一邊高聲嚷嚷:「費曼有話對你說哪!」弄得我真不好意思。

一下子,所有的男孩都圍過來了,嚷著,「嘿,說出來嘛,費曼!」於是,我請她一起去看電影——我的第一次約會。

回家後我告訴了母親,於是她給了我無數如此這般的衷告,比如,下車時我要先跳下去,伸手去接女友啦,或者在街上我應該走在靠馬路的一邊啦,母親甚至教我該說些什麼話,這是一種文化傳統——做母親的教兒子該怎麼有禮貌地對待女孩。

晚飯後,我穿戴整齊地去芭菠拉家接她。心裡直撲騰。自然,她還沒準備好(女孩總是這樣!),於是她家裡人讓我在起居室等她。那時她家正好有一批朋友在一起吃飯,七嘴八舌地說什麼「瞧這小孩多討人喜歡」之類的,簡直羞死人!

我還記著那次約會的每個細節。從她家到鎮上的一個新電影院的路上,我們談起了彈鋼琴。我告訴她我小時候也試過學鋼琴,可過了六個月我還是在彈只有幾個音符的《戴西的舞蹈》,再也熬不下去了。我特別怕自己會染上姑娘氣,而成日彈《戴西的舞蹈》簡直讓我發瘋,於是我就跟鋼琴再見了。(那時我特別地怕姑娘氣,以至於都不願意去商店裡替母親買那些女人吃的糕點。)

看完電影我送她回家。我稱讚她的手套是多麼漂亮,然後在門口與她道晚安。

芭菠拉說:「多謝你給了我這麼快活的一個晚上!」

「不客氣。」我回答,心裡美滋滋的。

可當我下一次和另一個女孩約會的時候,臨別她也這麼說:「多謝你給了我這麼快活的一個晚上!」我的自我感覺就沒那麼美了。

當我和第三個女孩約會後告別時,她剛張嘴說「多謝……」我就搶著說:「多謝你給了我這麼快活的一個晚上!」

她說:「多謝……呃……噢……唔……我也挺快活的,多謝!」

※※※

又有一次,我們這幫海灘朋友又湊在一起。幾個年長一些的男孩正在拿他們的女友來做示範怎麼接吻,「你得把嘴唇這麼放,得有個角度,不然的話鼻子就撞上鼻子了!」之類之類。於是我跑到另一個屋子裡揪住了一個女孩。我們坐在沙發上,我的手臂繞到她背後,開始操練這門新鮮的藝術。突然,所有的人都興奮地叫起來,「艾蓮來嘍!艾蓮來嘍!」當時我並不認識這叫艾蓮的人。

然後有人叫道,「她在這兒了!她在這兒了!」所有的人都放下了他們正在做的事,跳將起來去看這位公主。艾蓮非常漂亮,難怪值得人們這麼崇拜她。不過,我很不以為然這種不民主的方式——難道每個人都要停下手裡的事,僅僅是因為公主到了嗎?

所以,當他們都去看艾蓮的時候,我還是和我的那個女孩坐在沙發上操練接吻技術。

後來當我和艾蓮熟悉了以後,她告訴我她記得那個舞會,每個人都很熱情友好,除了一個傢伙在角落的沙發上正跟一個姑娘親昵。她所不知道的是,兩分鐘之前,所有的人都在做同樣的事。

我第一次和艾蓮講話是在跳舞的時候。她是這樣地讓男孩子崇拜,以至於他們不停地互相搶她做舞伴。我記得自己也極想和她跳舞,琢磨著什麼時候能插隊進去。如何請舞伴的事總是讓我很犯愁:一個你想要請的姑娘要是在舞場的對面和什麼人在跳舞吧,要插進去太費事了,所以你等她轉到近處。可當她在你近處吧,你又會想,「唉,這支舞曲一點也不美。」所以你又等好的舞曲。好不容易舞曲正合意了,你剛要上前一步——至少是你覺得自己挪了一步——旁邊的什麼傢伙總卻比你搶先一步把她帶走了。於是你又只好再等幾分鐘,因為太快的插入是不禮貌的。幾分鐘過後,你會又喪氣地發現她轉到了舞場對面,或是音樂又不是你喜歡的了,或是什麼其他見鬼的麻煩……

我就這樣遲疑躊躇了半天,還是沒和她跳上舞。我自言自語說真想和她跳。旁邊的一個朋友聽見了便高聲宣布,「大家聽著!費曼想和艾蓮跳舞!」不一會,一個朋友踏著舞步把艾蓮帶向我這邊。同伴們推推搡搡地,「快插進去!」你們可以想像我是多麼窘迫,第一句話便是——倒是挺誠實的——「這麼著被所有人喜歡,你是什麼感覺呀?」我們才跳了沒幾分鐘,就被別人插進來分開了。

我們這些朋友都去上過交際舞課,儘管絕不會公開承認。在那個經濟大蕭條的年代,母親的一個朋友以教舞蹈謀些生計。地點就在她家二樓的一間屋子裡。她家有個後門,所以她讓我們從後門溜進去,可以不讓別人看見。

在她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次舞會。我有一個始終未能壯起膽子去證實的理論:女孩的日子比男孩要難得多。因為在那時候,女孩是不可以主動請男孩跳舞的,那是屬於「非禮之舉」的。所以那些不漂亮的女孩會在舞場邊上坐好久也沒人請,傷心透頂。

我想,「男孩就容易多了,他們可在任何時候插入。」可實際上並非如此。你不是沒有膽子,就是掌握不好時機,反正是擔驚受怕地不能充分享受跳舞。

比如吧,你瞧見一個女孩正好閒著,你也很想請她的,你會想,「好極了!這下機會終於來了!」可那女孩往往會說,「謝謝你,可我累了,想歇會兒。」於是你有些洩氣,可還不至於完全垂頭喪氣,因為有可能她真的是累了呢?但你回頭一看,另外一個傢伙去請她,她歡天喜地就和他跳上了!於是你又琢磨開了:他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呢?還是她不喜歡我的打扮?還是……反正,這簡單的事兒就老變得這麼複雜。

有一回我準備帶艾蓮去跳舞,那是我第一次約她出去。母親為了讓她的朋友多些顧客,還邀請了不少人,其中有幾個我極要好的朋友,和我年齡相同。赫羅.卡斯特和大衛.利夫是文人派頭的,羅伯特.斯達普勒是個理工科型的。我們幾個人常在放學後一起玩、散步,或是討論問題什麼的。

我的這些好朋友那天也在舞會上,他們瞧見我和艾蓮一起,馬上把我叫到衣帽間,說:「哎,費曼,我們要你知道,我們明白艾蓮今晚是你的女孩,我們絕不會找她的,我們今晚和她無緣!」等等,等等。可沒過一會,這些傢伙就來插伴。競爭就來自我的這些好朋友們!我總算懂了莎士比亞的名言:「你們盡說漂亮話。」

你們可要知道那時我是什麼樣的——一個非常害羞的小孩,總是覺得緊張,因為別人都比我高大強壯。而且我總是害怕自己顯得女孩氣。那時所有的男孩都打棒球,或者其他什麼運動。可我要是看見一隻球朝我滾過來,一定嚇得發呆,因為要是我揀起球扔回去的話,通常準是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然後眾人一定哈哈大笑。那真的很讓我煩惱。

一天,我被邀請去艾蓮家的晚會。好多人都去了,因為她是最漂亮、最好心、也最吸引人的姑娘,誰都喜歡她。當我一個人坐在一張扶手椅上閒著沒事的時候,艾蓮過來坐在扶手上和我聊起天來。那時我開始覺得「啊!世界多美呀!我喜歡的人注意到我了!」

那時,在我們那兒有個為猶太孩子而設的活動中心。它很大,而且有很多的活動。寫作組的孩子們可以寫故事來誦讀,戲劇組的人組織演戲,還有科學組、藝術組等等。我其實對科學之外的東西都沒興趣,但艾蓮在藝術組,因此我也就加入了。藝術這玩藝兒著實讓我頭痛——比方像做石膏模型之類(後來我還真用上了它)。我硬著頭皮去的原因就是因為艾蓮在裡邊。

可是艾蓮有個叫吉隆姆的男朋友也在組裡,我於是只好在背景裡游移,沒什麼機會的。

有一次,在我沒有在場的時候,有人提名我來做活動中心的主席。成年人都著急起來,因為我那時已經公開聲稱不信教了。

我是在一個猶太教徒家裡長大的,家人每週五都去教堂。我參加「週日學校」,還真的學過希伯來語呢!可是,於此同時,父親教我許多科學知識。當教堂牧師談起那些《聖經》裡的奇蹟,比方樹葉在沒風的時候突然抖動起來,我總是試圖把它們用自然現象來解釋。

其中一些《聖經》裡的奇蹟比較好解釋,另外一些就難多了。像樹葉的那個故事挺容易解釋的。我走去學校的路上聽見樹葉沙沙地響,可是卻沒有風。我注意到樹葉交錯的位置正好稍有所動就會引起共鳴,於是心想:「哈!這可以解釋那個伊利亞的樹葉發聲的奇蹟了!」

可其他一些奇蹟,我卻總也想不出個道道來,比如,摩西扔下手裡的東西,它立刻變成了一條蛇的故事。我琢磨不出扔下的東西怎麼會讓旁人看成是蛇。

照理說,童年時聖誕老人故事的幻滅該提醒我了,可它沒有使我震動到懷疑《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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