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佬在巴西(1)

有一次我載了一個要搭便車的人。路上他告訴我南美洲是多麼的有趣,我應該去看看。我說語言是一大障礙,但他說去學就成了,這不會是什麼大問題。於是我想,這主意不錯,以後我要去南美洲一趟。

當時康奈爾開設外語班,採用戰時發展出來的一種教學模式,每班約只收十個學生,由外國人來教學,而且上課時只准用外語。雖然我已經在康奈爾教書,但由於我看起來很年輕,因此我決定以研究生的身份去上課。而且我還不曉得將來會跑到南美洲的哪個國家,於是我決定學西班牙語,因為大部分南美國家都是說西班牙語的。

註冊那天,我們全站在教室門口,等著進去,突然有個很漂亮的金髮女孩走過。大概每個人都會有我當時的感覺:「嘩!」她真的美極了。我跟自己說:「也許她也要學西班牙語——那就好極了!」但不,她跑進去葡萄牙語那一班。我衡量了一會兒,不管了,我也跑去學葡萄牙語吧!

我跟了她幾步,但突然覺得「不,那並不是決定要學哪種語言的好理由。」因此還是跑回去,很不情願、極為遺憾地登記了西班牙語課。

不久之後,我到紐約參加物理學會的會議,坐在我旁邊的是巴西物理學家泰阿隆(Jaime Tiomno)。他問我:「下個暑假你打算做什麼?」

「我想去南美洲看看。」

「噢!為什麼不來巴西?我可以替你在物理研究中心找個研究工作。」

於是我現在必須把學到的西班牙語再轉為葡語了!

我找了一個在康奈爾唸書的葡萄牙學生,每星期給我上課兩次,好讓我把我學到的改變過來。

在前往巴西的飛機上,起先我坐在一個哥倫比亞人旁邊,而他只會說西班牙語,我不敢跟他說話,害怕一不小心又把兩種語言搞混了,不過,坐在我前面一排的兩人就在用葡語交談。我從來沒有聽過別人說「真正」的葡語,我的葡語老師總是說得慢而清楚。眼前這兩個人呢,說話卻像連珠炮般,我甚至想從他們話中認附我學過的一些單字,像「我」、「那些」等都沒法認出。事實上,我什麼也沒聽明白!

最後,當飛機在千里達加油時,我走到這兩位仁兄面前,用很慢很慢的葡萄牙語——或者是我覺得是葡萄牙文的葡萄牙語——跟他們說:「對不起——你們聽不聽得懂——我在說什麼?」

「當然聽得懂,為什麼聽不懂?」他們回答。

我努力解釋,我學葡語已經幾個月了,但從來沒有聽過真正的葡語對話;而剛剛在飛機上聽他們談話,卻一個字也聽不懂。

「噢,」他們笑起來了,說:「我們說的不全是葡語啦!」原來他們說的葡語就像猶太人自行發展出的德語——稱為「意第緒」(Yiddish)———樣,因此你可以想像有個人很認真地學了德語,然後坐在兩個猶太人身邊,卻一直搞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因為聽起來明明是德語,卻一點也聽不懂。他一定以為自己的德語沒學好。

回到飛機上,他們告訴我另一個真正說葡萄牙語的人,於是我跑去跟他坐。他原來在馬里蘭州學神經外科的,因此跟他談話不困難——但我必須跟他談「神經循環、神經中樞」等複雜萬分的東西。其實很多長英文單字要翻成葡文並不困難,因為分別只在它們的結尾:英文的「tio」就是葡文的「—cao」,「ly」就是「mente」等等。但當他往窗外看,喃喃的說了些很簡單的話時,我卻呆住了:我根本不知道「天是藍的」葡語應該怎麼說。

會說「因此之故」

我在勒希非(Recife)下機,巴西政府負責把我從勒希非送到里約(Rio)。在機場迎接我的是里約物理研究中心所長勒替斯(Cesar Lattes)的岳父母以及另一位男士。當兩個男生去幫我取回行李時,勒替斯太太用葡語跟我說:「你會說葡語嗎?那真好!你怎麼會學起葡語來的?」

我慢吞吞地吃力回答:「開始時我在學西班牙語——後來發現要到巴西——」接下來我原本想說「因此,我就學葡萄牙語,」但我想不起來「因此」葡語怎麼說。但我很會拼一些很「偉大」的字,因此我接著說:「因此之故(consequentemente,從英文consequently改變而來),我就學葡語啦!」

當他們把行李提回來後,她說,「噢,他會說葡語!而且他還會用『因此之故』這樣的字眼!」

這時擴音器傳來廣播,說到里約的飛機班次取消了,要到下星期二才有另一班客機,但我最遲卻要在星期一抵達。

我很生氣,「說不定他們有貨運班機,我坐貨運飛機好了。」我說。

「教授!」他們說:「其實勒希菲也挺不錯的。我們會帶你到處走走。你放輕鬆點吧——你在巴西呢!」

那天晚上,我在市內閒逛,看到有一群人圍站在路中央一個長方形大洞旁邊,在洞裡頭是一輛汽車。這看來神奇極了:車子剛好嵌在洞裡,它的車頂跟路面連成一氣。很顯然挖洞是為了修理下水道或什麼的,但工人連一個告示牌也懶得放,那個人就連人帶車地開進洞中!於是我注意到這個分別:在美國,當我們挖一個洞時,會在周圍放改道的告示牌、一大堆燈閃來閃去以保護大家。而在巴西,他們把洞挖了,到了下班時間,他們就那樣離開。

但勒希非還是個很不錯的城市,我也一直等到星期二才飛去里約。

我在里約跟勒替斯會面。巴西的國家電視台來拍攝我們會面的情形。他們開始拍攝,但沒有聲音,攝影師說,「假裝你們在談話。講話吧!隨便說便行。」

於是勒替斯問我:「你找到『睡覺字典』了沒有?」

那天晚上,全巴西的電視觀眾都看到他們的物理研究中心所長迎接這位美國教授;但他們全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的對話內容,居然是有沒有找到女孩子過夜!

到了研究中心之後,我們討論我的授課時間——早上,還是下午?

勒替斯說:「學生希望在下午上課。」

「那就在下午上課吧。」

「但是下午是去海灘的最好時候,你還是早上上課吧,那樣你下午可以去海灘享受享受。」

「但你說學生比較喜歡在下午上課。」

「不要管他們。你喜歡怎麼安排,便怎樣安排!下午去海灘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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