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彈外傳(2)

玩笑中指出問題與檢查員打過不少交道後,我很清楚什麼信件能通過,什麼過不了關——再沒人比我瞭解他們了,我還因此跟別人打賭,而贏了點錢呢。

有一天,我發現有些住在營區外圍的工人,早上上班時懶得兜個大圈從圍牆的大門口進來,便取巧地把圍牆的鐵絲網剪開,從那裡出入。於是我從大門走出去,從那個缺口回到營區,再從大門走出去,從缺口走回來;直到守在大門的憲兵開始注意到我,並且很納悶為什麼這個傢伙只走出去,卻不見他從大門走進來?當然,他的直覺反應是報告隊長,把我送進監房。我告訴他,圍牆上有個洞。

你瞧,事實上我經常在幫別人改正錯誤。回到打賭的事情上,我跟別人打賭可以把圍牆上有破洞這件事,寫在信上寄出去,而我也真的贏了。我的寫法是,「你應該來看看他們管理這地方的樣子(這我們可以說),離開某某地方七十一英尺的地方有個大洞,洞口有這麼這麼大,人也可以走過去呢——」他們該怎麼辦呢?他們不能對我說那裡沒有洞。那裡有洞是他們倒楣,他們應該做的,是把它修好。因此我的信便順利通過檢查了。

在另一封信中,我談到我的小組中一個叫凱莫尼(JohnKemeny)的小夥子,如何被軍方的笨蛋在半夜裡叫起來審問,只因為他們發現,他父親好像是共產黨或什麼其他小事。凱莫尼今天已是大大有名的人了。

還有很多其他的小事。跟圍牆上的「洞口事件」一樣,我總喜歡用間接的方式指出其中問題。其中之一是,一開始我們就有很多機密信息。我們取得了許多研究成果:關於炸彈的及鈾的都有;所有資料全放在一些木頭檔案櫃內,櫃子只用一般的小掛鎖鎖上,頂多是由技工加造一條橫閂,最後還是只用一個小鎖鎖上。如此連鎖也不必打開,就可以把文件拿出來了!你只要把檔案櫃往後斜放,最下面的抽屜有一根小鐵棒,棒上裝了一塊可以移動的硬隔板——是幫忙固定文件用的;也有一個長長寬寬的洞,一伸手就可以從木櫃下面把文件抽出來。

我經常偷偷把鎖撥開,也告訴他們這是多麼容易的事。

每次開會時,我都會站起來說,我們不應該把這麼重要的機密,放在這麼差勁的櫃子裡,也需要更好的鎖。有一天,泰勒(Edward Teller)在會議中回答我說:「我沒有把最重要的機密文件放在檔案櫃裡,我都把它們放在辦公桌的抽屜裡。那樣是不是比較好?」

我說:「我不知道,我沒看過你的辦公桌抽屜是什麼樣子。」

他坐在會場的前排,我則坐在較後方。於是當會議繼續進行時,我就偷溜出去,跑去看他的抽屜。一看,我就知道連抽屜的鎖都不用打開——你只要把手伸到抽屜背後,就可以把抽屜裡的文件,像抽衛生紙一樣全都拿出來。我拿出來一張、又拿一張,一直把整個抽屜都掏光。我把文件全堆在旁邊,然後跑回會場去。

會議剛好要結束,大家魚貫離開會議室。我擠進人堆裡,追上泰勒,問他:「唉,對了,順便讓我看看你的抽屜吧。」

「好欸!」他說,帶我到他的桌子旁。

我看了它一眼,說:「這看來很保險嘛。讓我們看看你裡面放了些什麼東西?」

「我很樂意讓你看,」他說,一邊用鑰匙把抽屜打開。

「如果,」他說,「你還沒有偷看過的話。」想捉弄像泰勒那麼聰明的人的麻煩是,從他發現有異狀,到他弄清楚實際發生了什麼事,時間之短,讓你還來不及得意一下!

不像炸彈的炸彈

我在羅沙拉摩斯碰過一些很特別、很有趣的問題。其中一個是跟田納西州橡樹嶺(Oak Ridge)實驗室的安全問題有關。羅沙拉摩斯是負責製造及裝置原子彈的地方,但橡樹嶺則負責將鈾二三八及鈾二三五(會爆炸的那種)分離開來。那時他們才剛開始從實驗中提取出一點點的鈾二三五,同時加緊摸索和練習相關的化學程序。將來他們會建一座大工廠儲存鈾;此外,他們也會將已提煉過的鈾拿來再提煉,供進一步加工。因此他們一方面練習,一方面從實驗中取得微量的鈾二三五,學習分析方法,以斷定樣品中鈾二三五的含量。而雖然我們已經把步驟說明送去,他們仍沒法把握住要領。

最後沙格瑞(Emil Segre)說,唯一辦法是讓他跑去橡樹嶺看看實際狀況。軍方人員說:「不行,我們的政策是羅沙拉摩斯的資料,必須留在羅沙拉摩斯。」

橡樹嶺的人根本不曉得那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他們只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我的意思是,那裡的高層人士當然知道他們在分離鈾,但他們完全不知道這個炸彈的威力有多大,或者是它的實際運作原理;而底下的人呢,根本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軍方人員也很想維持現狀,因此兩地之間根本沒有信息的流通。可是沙格瑞堅持說,橡樹嶺的人老是沒把分析做對,再這樣下去整個計劃都會泡湯。終於他獲准跑去橡樹嶺,去看看他們的工作情形。在那裡,他看見工作人員用手推車,推著一大桶綠色的水走來走去,那是硝酸鈾溶液。

他問:「呃,這些溶液經過再提煉之後,你們也是這樣推來推去嗎?」

他們說:「當然是這樣搬,為什麼不可以?」

「它不會爆炸嗎?」

「嗯?爆炸?」

於是軍方人員說:「你看!我們不應該讓任何信息洩露出去!現在他們全都不高興了!」

實際的情形是,軍方的確瞭解造一個原子彈需要多少材料——二十公斤左右;不過他們覺得,在廠房內不可能出現這麼多經過提煉的鈾原料,因此絕不會有危險。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水中中子運行速度較慢,但「效力」更加強大。在水裡,只要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的原料,就足以引起反應,造成輻射,危害周圍的人。這絕對是很危險的,但他們從來沒有注意過相關的安全問題。

奧本海默迅速以電報給沙格瑞下令:「檢查全廠。按照他們的工作程序,注意材料集中之處。同時我們會計算可以把多少材料放在一起,而不致引起危險。」

兩組人立刻展開計算。克利斯蒂那一組計算水溶液,我的小組則計算材料製成粉末及裝箱後的情形。按照原來的計劃,克利斯蒂會跑到橡樹嶺告訴他們情形如何。現在情勢已十分危急,我們必須派人過去了。我把計算所得的數據全交給克利斯蒂,輕鬆愉快地跟他說:「數據都齊全了,去吧。」但克利斯蒂卻突然得了肺炎。結果變成我去。

五分鐘的大決定

我從來沒坐過飛機,另一件新鮮事,是他們把機密藏在一個小東西裡綁在我背上!那時候的飛機有點像公車,只不過這站跟下一站離得比較遠而已,偶爾飛機會「停站」等候。

在等飛機時,有個傢伙站在我旁邊,手裡拿著條鏈子晃來晃去,一邊嘮嘮叨叨:「這些日子,沒有優先權的人大概都拿不到機位。」我忍不住了,說:「我不知道,我是有優先權的人。」

過了一會,他又來了。「有些將軍要來坐飛機,我們大概會被放到第三順位了。」

「沒關係,」我說,「我是第二順位。」

我經常想,那傢伙後來大概寫信給他的眾議員——如果他本身不是眾議員的話——說:「戰爭期間,他們幹嘛給這個小孩第二順位?」

總之,我安全抵達橡樹嶺。到達的第一件事,我要他們帶我去廠房看看,一路上我默不作聲,拚命地看。我發現情況比沙格瑞所報告的還要嚴重,因為儘管他注意到某個房間內堆了很多箱子,但他沒注意到在隔壁房內——即同一面牆的另一邊——也堆了很多箱子,但這樣一來,箱子還是放得太近,到了某一個量時,便會發生危險。

我仔細檢查了工廠的每個角落。我的記憶力並不算好,但當我全神貫注工作時,我的短暫記憶倒是很好,因此我記下來一大堆古里古怪的東西,例如編號九○——二○七的建築等。

當天晚上,我在寢室裡檢討整件事情,弄清楚哪裡是危險地帶,應該採取什麼補救措施。事實上那並不困難,只要在水溶液中加進鎘,把中子吸收掉便可以了。另一方面,他們也可按照某些規定,讓箱子不要放得太密集,便不會有危險。第二天,我們將舉行一個龐大會議,討論相關事項。

在我離開羅沙拉摩斯之前,奧本海默對我說:「在橡樹嶺那邊,韋伯以及某某、某某都是深切瞭解技術問題的人。舉行會議之前,你必須確定這些人全部列席,這樣當你告訴他們如何確保安全時,橡樹嶺的人才不會搞錯。」

我說:「假如他們沒有列席呢?我能怎麼辦?」

他說:「那麼你就說:『羅沙拉摩斯無法承擔橡樹嶺的安全問題,除非——!』」我說:「你的意思是,我這個小人物理查,跑到那邊說除非——?」

他說:「是的,小理查,你就那樣做。」我長得真快呢!

到達會場時,沒錯,工廠的大人物和我希望列席的技術人員都在場了,甚至許多將軍以及對這些問題有興趣的人也來了。這是個好現象,因為如果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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