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漂舶 第四章

第四章——

星期一放學後,廣瀨在教室里看到高里。厚厚的雲層漂浮在陰沉的天空當中,天色暗的比平常更早。學校某個遙遠的地方傳來了喧鬧聲。啦啦隊的喧嘩聲則從校園裡一波一波地傳送過來。

廣瀨在校園裡漫無目標地走著。他不自覺地朝著二年六班的教室走去,結果在那裡找到落寞地坐著的高里。

「高里,你一個人嗎?」

雖然需要一點勇氣,不過廣瀨還是盡量若無其事地說道。高里回頭看著廣瀨。他四周的桌上散放著一些用途不明的小道具。

「其他人呢?」

廣瀨問道,高里便用淡淡的語氣回答道:「出去買東西了。」

「能不能跟你談一下?會不會打擾到你?」

「沒關係。」

仍然是再簡短不過的回答。廣瀨正想張嘴問話,這才想到自己不知道該問什麼。他不知道講什麼才得體。

「高里……曾經重讀哦?」

他試探性地問道。高里筆直地看著廣瀨,用沒有表情的聲音回答道。

「是的。」

「是因為生病嗎?」

廣瀨自己也覺得這樣問是相當卑劣的行為。但被他這樣問的高里並沒有特別在意的樣子。他很理所當然地回答。

「我好像曾經有過神隱的經歷。」

「之前橋上也這樣說過,可是,所謂的神隱……」

「大概就是失蹤吧。」

廣瀨凝視著高里的臉。他的臉上並沒有出現任何錶情。

「我不是……很清楚。」

說完,高里微微地歪著頭。

「我在某一天就不見了,過了一年之後又出現。所以大家就說我神隱了。」

「那段時間你是怎麼過的?」

「我不記得。」

「一點都不記得?」

「是的。」

淡淡的聲音、淡淡的表情。看起來他好像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而已。

「談論這件事情會讓你感到不愉快嗎?」

廣瀨直接問道,高里歪著頭。

「這個嘛……」

「怎麼會不知道呢?這是自己的感受問題吧?」

高里好像思考著什麼事情似的,然後幾近毫不客氣地筆直地抬頭看著廣瀨。

「為什麼想知道?」

這是高里對廣瀨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廣瀨說完,很不好意思地淺淺地笑了。

「你不是畫了那幅畫嗎?」

「是的。」

「我覺得你想回想起來。對不對?」

高里點點頭。

「為什麼呢?」

「因為找不記得了。」

好一個冷漠的答案。廣瀨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猶豫了一下,決定試著把自己鮮少告訴別人的事情說給高里聽。

「我小的候曾經差一點死掉。」

廣瀨說完,高里露出訝異的表情。那張平板的臉上第一次浮起堪稱表情的色彩。

「好像是注射引起的休克。我已經不記得前後的事情了,但是當時我覺得自己好像自到了另一個世界。」

「是瀕死體驗嗎?」

「嗯。那是一片有著不可思議色彩的天空,開滿了白色花朵的濕原。澄澈又深邃的河川流著,遠處還有一座橋。我沿著河川往前走著。天氣既不熱也不冷,走得再遠我也不覺得累。我一邊看著景色一邊茫然地走著,偶爾有小鳥或魚跑出來時,我就跟他們一起玩。出現在那邊的都是一些不怕生的東西,我想我大概是朝著橋的方向在走。只覺得走了好久。」

廣瀨想起一次又一次地反覆過的景緻。

「我記得的只有這些,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去的,又是怎麼回來的。只覺得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

高里什麼話都沒說。

「我好象意識不清長達三天之久,大概是我六歲時候的事情吧。從那之後,每次一遇到事情,我爸媽就愛說:誰叫你是差一點死掉的孩子。不管是好的事情或壞的事情都一樣。我想大概不好的方面居多吧。」

高里點點頭。看起來那是他對廣瀨產生共鳴的表現。

「或許是因為父母一直這樣說,讓我擅自編排出這樣的記憶。可是,我覺得自己確實是看過那些景象。」

廣瀨自我解嘲似地笑了。廣瀨和母親的關係不合到讓人感到絕望。母親試圖約束廣瀨,而廣瀨則最討厭受到束縛。母親想把原因歸咎於他的瀕死經驗。到目前為止還是一樣。廣潭覺得回家很無聊,而母親則一直責怪老是不回家的兒子。每次他以打工或做試驗為借口企圖推諉時,母親就會這樣說,然後掛斷電話。她會說,「你把對父母的感情都丟在那邊了。」

「每次一有事情讓我感到畏縮,我就想回去那邊。在不知不覺當中,我覺得那一邊好像才是我本來就應該存在的世界,而不是所謂的另一個世界。我發現自己跟父母親不和,跟老師對沖都是因為我不是屬於這邊的人。——到現在為止,我還略有這種感覺。」

高里點點頭,臉上露出真摯的表情。

「我懂。」

「嗯,我就覺得你會懂。」

高里眨了眨眼,然後垂下視線。凝視著自己放在桌上的手。

「當時我站在房子外面。那是很老舊的房子,中庭的一角蓋有倉庫,應該說中庭的一邊是用倉庫隔開的吧……。你懂我的意思嗎?」

「嗯,大致上懂。」

「我站在中庭。結果,我看到庭院的一角有一隻白皙的手。」

高里露出充滿懷念的表情。

「倉庫旁邊就是土牆。倉庫和土牆之間有一個只能容貓通過的小隙縫,那隻手就從隙縫當中伸出來,對我招著。」

「只有……手嗎?」

白皙的手。廣瀨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嗯,那個隙縫很小,根本不是容得下一個人的地方。白皙、像女人裸露出來的手從隙縫中伸出來,那隻手一直對我招著。」

「你不覺得很不舒服嗎?」

高里輕輕地笑了。

「說得也是。不過,當時我並不覺得不舒服或者害怕,反倒莫名地感到非常安心非常高興。」

「因為那隻手臂嗎?」

「是的。於是我朝著那隻手的方向走去。」

「然後呢?」

高里搖搖頭。

「就只有這樣。我記得自己從庭院當中朝著那邊走過去,可是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否有走到庭院的角落。之後發生的事情都完全不記得了。」

神秘出沒的白皙的手,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啊?這種種因素有可能是互相關聯的嗎?

「當我再度清醒時,發覺自己在路上走著。我感覺有一小段時間我只是茫然地走著,然後突然醒了過來。我環視著四周,試著去辨認自己身在何處,結果發現就在家的旁邊,從我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我家在舉行葬禮。我心想,是誰死了啊?走過去一看,才知道是祖母的葬禮。」

高里的臉完全沒有任何錶情。

「我走進屋子裡,在場的人全都露出極度驚愕的表情。我被不同的人圍著,這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已經消失一年以上了。」

「你不記得那期間的事情嗎?完全不記得了嗎?」

「是的。有時候會覺得好像只記得一些顏色或某種印象,可是想了又想,還是想不出來。」

高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可是我覺得在那段期間我是在某個地方,而那個地方是一個讓我覺得非常舒服的地方。因為每當我想回想起來的時候,必定會產生一種非常懷念的感覺。」

高里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那如假包換是一個微笑。

「我覺得自己在那邊是非常幸福的,所以會有一種懷念得幾近悲凄的感覺。」

「那幅畫所畫的就是那個嗎?」

「是的。」高里點點頭。

「我在想,把它畫成畫或許可以比較清楚地想起來,可是還是不行。當我覺得想起來了,正待要落筆時,印象反而就變得模糊了。」

他的臉上真的露出悲凄的表情。廣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高里是衷心地想回想過那一段的時間。

「原來如此……」

各種不同的思緒在心中捲起漫天狂濤,廣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能這樣應和著高里。高里是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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