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我會讓你見到華胥之夢。
男人抱著年僅八歲的采麟,從揖寧的長閑宮指著下界說道。
夕陽斜照,映著被夕陽渲染成赤銅色的雲海的反光,剛剛登基的年輕的王側臉上也洋溢著光輝。儘管新王砥尚之前的扶王,應其橫殮暴政使得舉國荒涼,但采麟對主人的話沒有半點疑惑。既然他說了讓自己見到夢,就一定會見到。
才國擁有稱為華胥華朵的寶重,樣子如同寶玉製成的樹枝。據說睡覺時把它插在枕邊,夜裡花開,就會讓人見到華胥之夢。傳說在古代,黃帝對治世感到迷茫時,在夢境中到了華胥氏的國家遊玩,在那裡見到了理想的社會後,領悟到了治國的真諦就是這樣,這個不可思議的花朵可以通過夢境,把國家應有的姿態傳達給做夢者。砥尚說讓采麟見到華胥之夢,就是說要創造出一個華胥之國給她。
作為憑證,砥尚把一個如同翡翠的樹枝放到采麟手裡,讓她握住。
這個交給你,這樣你每晚都可以見到夢想逐漸接近的樣子了。
采麟點著頭把寶重緊抱在懷裡。采麟眼中的砥尚,渾身上下洋溢著希望而且充滿自信,懷抱著采麟的臂彎那麼堅實有力、側臉的表情那麼剛毅凜然,意志堅定的雙眸就像在凝視著燦爛的未來。采麟胸中充滿了自豪,甚至希望眼前著既有白日般燦爛又有夜晚般平靜的瞬間可以永遠停留下來。
我會讓你見到華胥之夢。
把懷中的花朵挨向臉頰,這樣切膚的苦痛究竟因為什麼。只要閉上眼睛,彷彿現在也能清晰的看到寧立在金黃色岸邊的砥尚和自己的身姿,即使在記憶中那樣耀眼鮮明。淚水不停地滴落下來。
讓你見到華胥之夢
景象隱約在光亮中,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因為約定好了的。
什麼也不用擔心是這樣吧,朱夏?
被采麟問到,朱夏勉強做出笑容。
少女蓋著錦緞的被子,靠坐在雍容華貴的床塌上,微傾著帶著病容的白皙臉龐望向朱夏,像在懇求回答般的眼睛一眨也不眨,消瘦的臉頰上留著幾道樹枝划過一樣的傷痕。
當然是這樣,台輔。
少女像是安心了似的露出微笑,用手裡握著的樹枝擦拭臉頰,於是臉頰上又留下一道令觀者心痛的傷痕。
在臉上划出傷痕的是不知何物的枯樹枝,如果是用寶玉製成的花枝當然不會幹枯。華胥華朵有采麟傳到了王弟馴行手中,馴行向采麟求得華胥華朵後,又獻給了與黃帝同樣迷茫於治世的兄王。
(台輔連這個,都忘記了)
朱夏的視線落到自己放在膝頭緊握的雙手上,自己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早聽說了台輔身體不適。因為這個原因,台輔在眾人面前出現的時間越來越少,然後近半個月來甚至未見身影。宮中開始出現不穩的流言本來,身為麒麟的宰輔身體不可能會有太大不適,那麼長時間卧病在床的病名就只有一個。
麒麟選擇王。被選中的王如果失去正道,令百姓疾苦、使國土荒廢,其責任就要由選擇了王的麒麟承擔。介由麒麟選擇了王的天,通過剝奪麒麟的生命,把王趕下玉座。這種因為王失去正道而得的病稱為失道。
宰輔失道意味著王朝的終焉。采麟身體不適到底是因為什麼,諸官為了知道原因開始奔走。但是官員們沒有辦法了解關在居宮不出來的采麟的情況。向宰輔的近隨請求探望也不被允許,宰輔主治醫的黃醫也對病情閉口無言。束手無策的冢宰和六官長只好湊到一起硬著頭皮造訪宰賦居住的任重殿,然後終於只有朱夏一人被允許了面會。
把其他六官長和冢宰放在一邊只允許自己面會,對此朱夏本來心存疑問。但實際上采麟的病狀已經到了無法下床的地步,因為需要直接來到病榻上才行,所以只對唯一是女性的朱夏允許了面會。朱夏在進入卧室後,終於明白了理由。
(宰輔病著)
砥尚的王朝開始崩壞。這一點,看到采麟的樣子就非常清楚了。
大司徒。
女官催促一直俯首不語的朱夏,告之她到了該退出的時間。
朱夏點了頭,把手輕輕放在依然緊抱著枯枝的采麟手上。
台輔,微臣就此告退,請您好好休息。
采麟像是收了驚似的抬起頭。
朱夏也要棄我不顧嗎?
才國里怎麼可能有人棄台輔不顧。
但是,主上捨棄了,捨棄了我、才、還有百姓。
怎麼可能,不會是這樣的。主上只是暫時陷入迷茫而已,很快就會恢複原來的樣子的。
采麟朝苦笑的朱夏用力地搖著頭。
撒謊。一切都是在撒謊明明說過要讓我看到像夢境中一樣美好的華胥之國的。
主上會讓您見到的。長久治世的中途總會遇到曲折崎嶇,現在也只是那樣而已的。
撒謊!
采麟喊著,消瘦而缺乏生氣的臉上,只有目光中閃著絕望的色彩。這表情看起來簡直像在憎恨。與慈悲等意的少女竟然會顯露出這樣的表情,朱夏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麼華胥之國
沙啞的聲音像在詛咒。儘管如此,采麟仍緊緊把樹枝抱在懷裡不放,就像緊抓著最後的希望一樣。
台輔,請您休息吧。
從一開始就全部是夢,一直都在背道而馳!
采麟像是想留住朱夏似的握住她的手臂。
救救我,好痛苦,身體就像被四分五裂一樣!
這些沒有能夠回覆的語言,采麟因病消瘦的手像要嵌入手臂似的緊緊抓住她。
台輔,請您休息。
這時女官插了進來,望望朱夏使眼色催促她退出。
大司徒也到此為止吧,不能更久了。
朱夏點點頭,轉身離開病榻。身後傳來的唉嚎如同針扎般刺痛著她的背脊。
撒謊、撒謊!夢境和才重疊的時候連一次也沒有過!
朱夏帶著被唉嚎鞭打般的心情走出堂室。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本來砥尚是被周圍所有人稱頌的人傑。以破格的速度升如大學,只用兩年便從所以教師那裡得到了修了的允許。出了大學的人,照慣例一般被登用為下士直接進入國府,由府吏或胥徒這樣的下官開始做起。
砥尚被眾目矚目,前途光明但是,他厭惡現王,不願參與國政而直接下了野。
當時的才正值扶王治時末期,國家日趨衰敗。愚政持續,法律改革越改越糟糕。受到官民指彈的扶王開始自暴自棄,沉溺酒色,乃至後來放棄政務。對王進諫的高官多數被冷落更迭。砥尚成為這樣下野的官吏的食客,靠其庇護支持在揖寧聚集同志,提出糾彈扶王的主張,眾多同樣憤滿於扶王失政的年輕人開始集結在砥尚身邊。朱夏也是其中一人。
以砥尚為首的年輕人集團得到民眾的支持自稱高斗,在扶王在位時期立於民眾先頭與國家的昏庸無道對抗,扶王倒斃後又與荒蕪鬥爭。待里祠剛一揭起黃旗,砥尚便前往升山,然後眾望所歸地得到了采麟的選定。
砥尚的登基在每個人看來都理所當然的結果。不光采麟,所有認識砥尚的人都對新王深信不疑。可是其王朝在僅僅度過二十年後竟然就要淪亡。
朱夏像逃走似的穿過庭院回到前殿。六官長臉上都帶著緊張不安的神氣等待著朱夏的歸來,幾人看到她後站起身形,朱夏禁不住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六官長皆為高斗出身。大都與朱夏同樣,年紀輕輕就進入了朝廷。對這些曾經一同謳歌過理想、共同與荒蕪鬥爭過的同伴,朱夏熟知他們每一個的為人,了解他們對新王的信賴、對新王的期待,如同對自己的是一樣清楚,對這樣的他們,朱夏無法把眼下最險惡的事態已經發生的事實說出口。
也許是從朱夏的表情上悟到了事態,眾人的神情變的充滿苦澀。站著的人像用盡了力氣一樣頹然坐了下來。
沉默與過於沉重的嘆息。過了良久,一個人站起來催促眾人退出,是朱夏的丈夫、冢宰的榮祝。
呆坐在這裡事態也不會改變。想確認的事情確認過了,既然疑念得到了證實,那只有正式地考慮對處。
榮祝環視著垂頭喪氣的六官長,抬高嗓音接著說道:
現在就這樣消沉怎麼行,從現在開始不正需要我們這些作臣下的來努力嗎?
聽到榮祝的呵斥,六官長沉痛地點著頭站了起來。他們退出後,只有朱夏和榮祝留在原地。然後榮祝也走出堂室,朱夏並肩追上。這時榮祝低聲說道:
你覺得會痊癒嗎?
當然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