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之岸·曉之天 第四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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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李齋醒來的時候,發現枕邊有一個人影。月光從窗戶外面傾瀉進來,小蟲的鳴叫聲在耳邊縈繞著。

「……景王?」

李齋出聲喚道,作俯身狀的人影抬起了臉。

「啊……對不起啊,吵醒你了嗎?」

「沒有。」李齋小聲答道,「今天大家都在找您。」

「嗯,今天忽然很想置身於這個世界之外。」

「……置身於這世界之外?」

李齋雖然這樣問了,卻再也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卧室中沉默再次降臨。蟲鳴冷清地迴響著。

不久,人影又開了口。

「泰麒是什麼樣的人啊?」

李齋微微有些驚訝。她知道泰麒對陽子有著特別的意義,她果然還是對來自同一個世界的泰麒特別留意呢。

「感覺還很年幼。」

李齋剛說完,黑暗中傳來撲哧一聲輕笑。

「真的……泰麒就是這樣的人。感覺他稚氣未脫,非常天真但是又非常地體諒人。」

「果然麒麟就是麒麟。」

「他和景王殿下您也很相似呢。」

「……和我?」

李齋點了點頭,「都是很容易相處而且不拘禮節的人。從我們下人眼裡看來,明明你們有很尊貴的身份,可卻完全沒有一點兒架子。主上驍宗同樣是如此。台輔大人也曾經這麼說過,驍宗完全不知道身份為何物。可以看得出來,與其說你們是不把身份二字刻在臉上,還不如說你們根本不把這個概念放在心上。景王殿下也是這樣。我聽說女御和女史都直接稱呼您的名字的時候真是嚇了一跳啊。所以我說你們很相似。」

原來是這樣啊。黑色的人影發出了一陣苦笑。

「這樣啊……那是因為在蓬萊那兒根本就沒有什麼身份之類的東西。不,並不是說完全沒有,只是那對於我們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而且女御鈴和女史祥瓊她們並不是我的家臣,而是我的朋友。雖然看上去在這個世界,我們之間好像沒有能超越身份成為朋友。」

「大僕也是這樣嗎?大僕也是直呼殿下您的姓名啊。」

「是啊,朋友……這麼說有點怪,應該說,是同伴。」

「同伴?」

「是一起治理國家的同伴,對……而且曾經也是共同謀反的同伴。」

「謀反……」

李齋感到不可思議而偏過了頭,人影卻只是點了點頭。一種真摯的氣氛在周圍蔓延開來。

「以前,在慶國有個很殘暴的鄉長。他用各種各樣的苛政暴刑搜刮民脂民膏。那時我剛登基,還不具備把他從那個位置上趕下來的能力,所以只能藉助虎嘯的力量。虎嘯為了付伐鄉長,在因為恐怖政權壓迫下連對鄉長嘴上抱怨都不敢的民眾間召集有志之士,作了很長時間的準備工作。」

說著,陽子微微探出了身。月光照在她側著的臉上,正好能看到她那認真的表情。

「……在戴國,這說的這種事是不可能的吧。」

她想說這個嗎,李齋想著感到胸口一陣壓抑。

「……我認為是不可能的……」

隨後李齋又制止了剛想開口的陽子。

「我知道您想說的是什麼,民眾們有那樣的反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也知道我自己所說的可能聽上去很愚蠢。可是,儘管如此,我還是想說我覺得那不是不可能的事……」

李齋仰頭看向卧室的天花板。卧室中彌溫著夏夜晚特有的濕氣。然而,李齋即使到了現在都還覺得身體裡面彷彿被凍住似的僵硬著。耳鳴聲雖然消失了,可卻覺得似乎能聽到那猶如被凍住了的風的聲音。

「我只帶著少數隨從,從阿選手里逃了出來。聽說我的部下都被抓回了鴻基。並不僅僅是我的士兵,其它將軍手下的兵將也一樣。很多官吏都從阿選眼皮底下出逃了。他們全部都被當作殺害驍宗和泰麒,企圖篡奪王位的同謀而被追殺。」

李齋一開始認為事態還沒有嚴重到那種程度。

「阿選以為王和宰輔都死了,國家已經變成了他自己的東西。除了他以外誰都不可能得到戴國。事實上,後來對阿選持有疑心,不久又由疑心轉變成不滿的人越來越多。而我就一邊搜尋驍宗的下落,一邊召集這些人,為組織抵抗力量而到處奔走。然而,事態完全沒有自己設想的這麼順利。完全就像是建築在砂子上的樓閣一樣,好不容易集合了人,形成了組織,卻從中不可思議的出現了叛徒,這等於是剛剛開始就已經從內部被破壞了……」

「哦……」

「那些叛徒,要麼又回到阿選身邊,要麼乾脆失去了蹤影。很快全國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到現在就算想再集齊有志之士也已無法掌握他們的行蹤了。沒有被逮捕的那些人不得不潛伏起來以逃脫阿選的魔爪。對阿選抱有反抗意識的人們也明白只要稍不留神暴露了就會牽連到周圍的人。如果某個城鎮有反叛者存在的話,阿選會不擇手段燒掉整個村子。到現在也有很多人在等待推翻阿選的時機。但是,尋找這些志同道合的人,並與他們取得聯繫,再聯合起來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接著,李齋又喃喃的繼續道:

「景王殿下您大概知道戴國的冬天是怎樣的吧?天地萬物都失去了平衡,災害頻繁,妖魔橫行,人民即使是竭盡全力也只能勉強地苟延殘喘。尤其是該如何渡過漫過的寒冬,除了為此想盡一切辦法,人民再也沒有餘力做其他的任何事情。」

在戴國,大家都說是多虧了鴻基,百姓們才得以生存下去。驍宗在位的時候,除了實施改革,還做了另外一件事,在王宮裡有一種被當作國家的根本的里木,又稱為路木。驍宗就向這路木祈褥,從而由天上得到了一種叫荊柏的植物。

「荊柏……?」

「是的。荊柏是荊科植物,即使任其在荒地上自由生長,在從春天到秋天的漫長季節里,無論何時都能開出潔白的花朵。花謝後,能結出鵪鶉蛋大小的果實。把這荊柏的果實幹燥處理後,能起到和木炭同樣的功效。」

炭對於將經歷嚴冬的戴國來說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東西。而且當然,這也不可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人民必須通過購買才能獲得。然而,如果是荊柏的話,只要把它種在田野的一角就足夠了。然後只要收取足夠的果實,弄乾後儲存起來就能渡過寒冷的冬天。每家每戶都能自己製作足夠一家人使用的爐炭,這對戴國人民來說可謂頭等大事。

「一開始,荊柏只生長在黃海。主上向路木祈求能得到能夠在戴國存活的荊柏。主上失去蹤影的那年春天,王宮中的里木生長出了荊柏。在不到三年的時間裡,舉國上下無處不見荊柏那雪白的花朵。因此,人民儘管身處這樣的慘況下也依然可以渡過隆冬。人民都認為這是受到在鴻基的尊貴之植物的恩惠和慈愛所至,不用說,荊柏又被稱為聖上的慈悲了。」

是這麼回事啊,陽子溢出沉痛的聲音。

「即使阿選是王,他也有盡天命的時候,但是阿選偏偏不是王;假若他只是一方逆賊的話,那其壽命也終有完結的一天,可他又偏偏是神。無論是誰,若沒有將其斬草除根的話,阿選是不會倒台的。能將其神的資格奪走的只有王,如若不然,就只有王逝世後殘留下來的白雉之足了。主上和台輔都還沒有死,只是不知道他們到底身在何處。因為這個原因,制止這股惡逆勢力的一切理法都黯然不動……」

「所以,戴國的人民才會完全沒有辦法拯救自己。」

就是這樣,李齋點頭以示同意。與此同時,李齋看到懷著真摯的眼神側耳傾聽的陽子的樣子,胸口悶悶的疼痛著。李齋想說,幫幫我吧,找到驍宗,找到泰麒,還有,如果可能的話,討伐阿選。

剛想開口,陽子那沉靜的聲音響了起來。

「泰王如果還平安的話,務必也把上天的慈悲分給我們一點……慶國資源太貧乏了。」

這麼說著,她抬頭看著月亮。

「慶國的北部,到了冬天也很冷。那裡並不出產什麼特別有價值的物產,因此有很多貧窮的人家,到了冬天也很缺乏過冬的炭火錢。因為原來並沒有像戴國這麼寒冷,所以也沒有對冬天有什麼準備。牆壁又薄,窗戶也沒有安玻璃,又沒有充足的羽毛和毛皮,不僅如此,他們也沒有把防寒作為最重要的事情優先考慮。所以北部的民眾們,只能穿著棉布的衣服,全家人抱在一起過冬……」

「是……這樣啊」

「當然,沒有爐炭也不至於危及生命。即使到了隆冬,也可以進入深山裡,挖些草根之類的東西,所以慶國的冬天也沒有嚴峻到會威脅人民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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