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位於大陸的東北部的戴國還是早春時節。山野之間依舊白雪皚皚,草木的芽還躺在積雪的懷抱中酣睡。
雲海之上也不例外。雖然沒有雪,園林中的樹木們也都還處在睡夢之中。
戴國首都鴻基白圭宮西面一隅。
白圭宮三面環海,呈馬蹄狀延伸。向它的西北角,面向海灣的地方有一片廣袤的園林。園林的邊上是戴國宰輔所居住的仁重殿,而緊挨著仁重殿的,則是作為州侯執行政務的廣德殿。
園林的冬天一片蕭索,但是那些散落其間的奇岩異石和亭台樓閣,依舊保持著威風凜凜的姿態。在寒風中也不失其綠的樹木添了更深的顏色,正要準備開放的梅花散發出淡淡的幽香。在路邊的一個亭子里有一隻幼麒麟的身影,他倚著白色的石柱,銅色的毛髮在脊背上無精打采地搭著。
他叫泰麒。儘管只有11歲,但作為戴國的麒麟,他要負責挑選新王並以宰輔的身份奉御座,同時,還要擔任瑞州的州候。先王大典才剛剛過去半年,本應在瑞州的泰麒現在卻獨自一個人在庭院里徘徊著。
泰王驍宗,也就是泰麒所選出來的王,此時並沒有在鴻基。他在半個月前起程去了遙遠的文州。泰麒感到坐立不安,因為他的主人此去文州有一件棘手的事要辦平叛。
泰麒不喜歡戰爭。這是麒麟的天性,更何況年幼的他並沒有經歷過戰場上血與火的洗禮。他只知道他的主人去了一個殘酷的地方。更甚的是,自驍宗離去之後,一些不祥的傳言開始在宮中蔓延。
聽說,文州之亂背後還有一個驚天的陰謀引誘驍宗親征以圖弒之。
文州在瑞州之北,兩地之間聳立著綿延的山脈,大山的深處有一條狹窄的山道將山脈割裂為兩半,這是驍宗的必經之道。山道的後半段,就是一直蜿蜒到文州中部的這一段,一直被強盜所控制。
又聽說,強盜們也在那裡虎視眈眈,等待著驍宗。
還聽說,驍宗受到伏兵的襲擊,苦戰了一番,凶吉未卜。山道狹窄,又緊夾著險峻的山嶺,一旦遇伏,必定易攻難守,凶多吉少。泰麒的不安漸漸地轉變成極度的恐懼,他覺得自己幾乎要崩潰了。
「願神靈保佑驍宗平安無事吧!」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著。
除了反覆地祈禱,他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泰麒覺得自己沒有一個可以在苦悶的時假給他信心,為他帶來希望的朋友,他身邊的那些大人們總是對他隱瞞一些壞消息,一些會讓他覺得害怕的壞消息。
「弒君的消息也不過是傳言而已。」他這樣安慰自己,「所以,今天早朝時偷聽到的這些壞消息絕不能和周圍的大人們說起,不然一定會被他們斥為荒謬的。」
如果不是乘著公務的間隙,避開眾人的視線,逃到這個沒有人的地方的話,泰麒就連祈禱這點小小的事情也做不了。自己被看得如此的年幼無知。處處被當作小孩子來對待,泰麒實在忍不住自己的怒火。
在這之前,泰麒軟硬兼施,總算說服了那些心不甘情不願的使令到文州去打探消息,他只要能知道驍宗是否平安無事就心滿意足了。如果平叛避免不了兵連禍結,也許他們還能助驍宗一臂之力。
麒麟的本性是「仁」,他們厭惡流血,厭惡爭鬥,所以即使是長劍在手,武功蓋世,也未必能保全得了性命。為此,他專門降伏了兩個妖魔汕子和傲濫來充當自己的使令,必要的時候可以為他去衝鋒陷陣。(女怪要降伏的嗎?)
命令他們前去驍宗身邊襄助,這就是泰麒能為驍宗做的全部的事情了。可惜使令只有兩個,如果能有多一些使令,或者泰麒自己再年長一些的話,就可以和大人們一起為保護驍宗而奮戰了,然而現在,他什麼也做不了。這樣的想法在泰麒的心中反覆的心中反覆著。他正在只能一個人在園林的小角落裡一味地祈祝禱,僅此而已。他恨自己竟然如此無能。
「神啊,保佑驍宗平平安安吧。」就這樣,他不知祈禱了多少遍。
這個時候,耳邊突然傳來輕微的,他猛地回頭。
泰麒鬆了一口氣。來人既不是傅相,也不是大僕,而是被泰麒派到驍宗身邊去的耳目。在親信面前,泰麒不再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急切地衝上前去,「驍宗是否平安無事?」
來人搖了搖頭。
泰麒又說,「我最終還是派了使令前去,真的對不起了。」
以前他和這個人曾經約定,泰麒允許不再派使令去驍宗身邊,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他則要保證對自己的身份保密並且負責刺探驍宗身邊的消息。現在泰麒失約於人了。
「但是無論如何,束手無策坐等消息,我做不到。」泰麒為自己辯解道。
那人一邊點頭,卻一邊從腰間拔出劍來!泰麒急忙停住了腳步,倒不是因為害怕這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泰麒只是覺得非常的訝異。
「怎麼啦?」他不安地問道,他看到來人的眼中閃出一種未見過的異樣的眼神。
「驍宗駕崩了。」
說話間,泰麒看到對方揮劍向他猛砍過來。泰麒瞪大眼睛獃獃地望著對方,那一瞬間,他感到自己渾身僵硬,聲音也彷彿在喉間凝固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利劍向自己逼近。
「只有兩個使令,這就是你的不幸了。」
劍,利劍,閃著寒冰般攝人光芒的利劍,狹著一股逼人的劍氣向他疾刺過來。
「要怪只能怪你先了驍宗為王。」
到底是劍刺中了泰麒在先,還是泰麒本能地用他最善良的辦法逃開在先,恐怕連他本人都不曾知道。
不管怎麼說,那把劍還是深深地刺中了泰麒的角,那是麒麟所特有的。泰麒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慘叫。那絕不僅僅是因為疼痛,那是一種怒吼,為被出賣而怒吼;那是一種悲鳴,為失去主人而悲鳴;那也是一種哀號,為失去生命而哀號。
不曾想,這生平最驚人的一聲卻喚醒了他的本能意識,讓他勉強避過了這生死一劫。
***
「——泰麒!?」汕子的聲音是那樣的凄厲,山那邊的巨響讓她不由自主地驚叫。冰凍的山野上留下了她深深的足跡,文州已經近在眼前了,她登上了一個小山,確認文州的方向。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泰麒……」
是什麼讓自己心口猛然抽搐呢?一種不祥的感覺襲遍全身。汕子呻吟著重新站定,她開始運用意念,身體隨之變形,像水一樣滲進了地面那是另一個世界。
地底下有一條路,汕子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路無常形,身無常態,她不停地向前奔跑,路也隨之延伸,準確地說,那裡像深海一樣黑暗,處於一片朦朧混沌之中,只有她的身體像被什麼力量牽引著前進一樣。汕子很強烈地感覺到這一點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一束明亮的金黃的光線指引著她。越往前跑,她感覺越像是在海面上浮升。突然,她像是乘風破浪了風一般,騰雲駕霧,飛上了高空。他飛得很快,瞬間就再也看不見地面的煙霞和物體的形狀。那束金色的光芒越來越亮,一個金光燦爛、輝煌耀眼的世界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那是黃昏時分特有的光芒。她沐浴在這些金色的光芒中,朝著遠方的一團黑影飛去,近了,近了,忽然,她覺得自己像是撞在一堵牆上,身體猛地被彈了回去。
那是泰麒的背影。
來於泰麒的力量個人的氣脈與世間萬物融會在一起一種令人恐懼的力量,把汕子揪了下來。
汕子毛骨悚然,被揪下來的感覺,就像是小時候她從那銀白的樹枝上用力揪下果實一樣。
泰麒。
一切好像又遁入無形。汕子還沒有來得及不安,已經有一種絕望的感覺在一瞬音侵襲了她。
等到她從那股力量中掙脫出來,呈現在她眼前的,是熟悉的白圭宮,不,那是白圭宮的幻影。屋頂的瓦片在大氣的折射下像波浪一般涌動,白圭宮上方的天空里,一片陰霾……
異界。
蝕,這是麒麟的悲鳴下才會出現的鳴蝕。
有一個影子投射在一個搖動的中心裡,那是一個漆黑的野獸的影子。它背上的鬃毛髮出了銳利的光澤。
「泰麒!!」
搖動的王宮,艷陽下聳立的園林,扭曲的道路,還有那旁邊歪斜著的影子。
是誰?
汕子的視線突然被一扇門擋住了,那是一扇即將關閉的門。她毫不猶豫地飛了進去緊追那個即將消失的黑影。她的身影消失在那裡面。
手意識上的手在不斷地延伸,指尖只差一點點就抓住它了。
背後那股一直支撐著她的力量忽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