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盡頭之處,有個被稱之為"虛海"的大海。
以"虛海"為中心,東邊與西邊各有一個國家存在。這平時因被"虛海"所阻隔,進而毫無任何往來的二個國家,都有一個共同的傳說。
──在海的彼岸,有個如夢境般的桃花源。那裡是被揀選的人才有資格前往的至福國度。有著約束中的豐穰土地、有如泉水般源源不絕的財富,沒有衰老也沒有死亡,更沒有任何痛苦存在。──
這二個國家,其中一個稱此處為"蓬萊",另一個則稱此處為"常世"。
這二個皆為異界所隔絕的國度里,在深夜時分~蓬萊與常世,各有一個孩子自睡夢中醒來。
他被輕微的談話聲所驚醒。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聽見有人低聲交談的聲音,散落於在這有著微微蟲鳴的空間之中。雖然談話聲十分微弱,但他仍可聽出這是自己父母站在屋外交談的聲音。
這個空間雖稱之為家,充其量也不過是個用四根木條所架起的小空間。牆壁與屋頂則是用一件件粗劣的草席所覆蓋的簡陋小屋。所睡的床也不過是用一張破布鋪於泥土地上,根本抵擋不住這四處亂飛的蚊蟲。
以前所住的地方比這裡更像個家,但那個家已經不存在。它早已隨著無名的火焰被燒成灰燼,飄散於這早成焦土的大地之上。
〔沒有辦法。〕
父親的聲音十分的低沉。母親在回了句"可是"後,就用手摀住嘴巴。
〔沒錯,他雖然年紀還小,卻比其它孩子都來得聰明。〕
當他明白父母是在談論自己的事時,睡意就像是?#123;空飛掉般,頓時消失無蹤。只能在這黑暗中不住的顫抖著身軀。
〔但是〕
〔我知道他真的很聰明。同年紀的孩子都還不太會說話,他卻說得非常流俐,就好像是有鬼上身一般。〕
〔沒錯,但他還不過是個孩子,以後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不只那樣,如果弄死那孩子,說不定他會回來作祟啊!〕
他擠進孩子們所睡的狹小空間中,在黑暗中婘著身子打算入睡。自他出生再過不了多久就滿四年了,雖然只聽到父母的談話聲,但也明白父母所說的是指何事。
外頭的交談聲仍間續的傳來,但他卻強迫自己裝作沒聽見,努力放逐自己的意識,企圖讓自己落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二天後,父親突然朝著自己看來。
〔爹有事要出去,你要不要一起來?〕
他並沒有對父親提起"要去哪裡?"、"要做什麼?"以及"為什麼?"。
〔嗯、我要去。〕
父親帶著複雜的表情,回答一句"好吧",接著向自己伸出手。他握住父親伸出的手,感受著這隻大手所給予的感覺。離開家,他們一路朝著有著燒焦痕迹的道路走去,慢慢地走進衣笠山深處。爬過幾個山坡,確定自己認不得回家的路後,父親總算是放開自己的手。
〔孩子,待在這裡不要動,爹馬上就回來。記得待在這裡不要動喔!〕
他點了點頭回應一聲。
〔記得,千萬別動喔!〕
他再次點頭應答一聲,目送著父親不時回頭探看,且漸漸消失於林中的身
影。
───不能動、絕對不能動,要一直在這裡等著。
他握緊雙拳,視線朝著父親消失的方向看去。
───絕對、不能回到那個家。
就如同他所立下的誓言,他沒有離開過自己所站的地方。天晚了就席地而睡、餓了就在自己雙手可及的範圍里掘草根吃、渴了就喝晚上所降的夜露。就這樣經過三天,他再也沒有任可氣力可以動了。
───不要緊的,絕對不能回家。
他非常明白,回家只會造成雙親的困擾。
所居的都城早已被戰火燒毀,許多死去的屍體都散落於各處無人收拾。就連僱用父親的佃主也被攻打的西軍所殺。
失去工作、失去家、更無法養活家人的現在,像自己這樣只會吃喝而不事生產的小孩,能少一個就算一個。
他閉上眼,任?#123;自己的意識趨於混濁。在陷入深深的睡眠之前,他彷佛聽到有某種野獸踩著草皮而來的腳步聲。
───要一直待在這裡。
他等待著,等到家人的生活得以延續,進而得到安定與幸福時,他們能回到這裡悼念他。
即使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他仍會一直等待。
*
他因聽見人們爭論的聲音,而自睡夢中醒來。
源源不絕的睡意一直糾纏著他的意識,使得他聽不清人們到厎在爭論些什麼。但他明白,那些人都在責備自己的母親。雖想幫助自己的母親,但深沈的睡意卻將他拉回意識迷茫的深淵中。
隔天,母親牽著自己的手走出里城。母親流著眼淚,牽著他的手慢慢走著。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母親流淚。
母親曾告訴他,父親早已不在,他到了非常遙遠的國度去了。之前所住的屋蘆被一把野火燒為灰燼,母親只好帶著自己來到里城。在里城裡,許多人都像沈睡般的趴在里木所在的一個小土堆上,佔據著一個小小的空間。只要有一個走開,馬上就會有好幾個人去搶那個地方,在這些人之中,就只有自己是小孩子。
除了母親之外,所有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都是相當冰冷。平時不是無端被毆打,要不就是對自己報以冷言冷語。特別是自己獨自一人時更是如此。
母親壓抑著哭泣聲,牽著他的手走過因被野火燒灼而荒廢的田園小徑。最後走入深山,來到一處森林之中。這麼遠的地方,是他過去從未來到過的。走入林中,母親鬆開他的手。
〔在這裡休息一下吧想喝點水嗎?〕
他點了點頭,因為自己真的非常口渴。
〔阿母現在就去找些水來,要在這裡乖乖等我回來喔。〕
雖然母親不在身邊令他感到不安,但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自己也相當疲憊不堪。他點了點頭。母親在他頭上撫摸幾下後,接著突然小跑步奔入林中,就這樣離他而去。
他坐定於當場,察覺到母親不會再回來找自己時,他開始漫步於林中,不停找尋著母親、呼喚著母親。在林中徘徊許久之後,他終於明白,母親已朝著來時的方向歸去。
好冷、一個人時更覺得寒冷,但最難受的,仍是自己乾渴的喉嚨。
他邊哭邊找尋著母親,不知不覺走出林子沿著海岸走著。等他發現到里城時,已是日落時分。找尋母親的他,急忙地向著里城跑去。但眼前所見的,皆是自己所不認識的人們。這時他明白,自己是走到另一個里城所在。
一名男子來到他身旁,聽完他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撫摸著他的頭,並給他少許的食物及水。
接著男子向周邊的人交換目光後,牽起他的手往外頭走去。這次他被帶到海邊。走在山道上,他看見一片青?#123;的海面上,矗立著連綿不斷,好似被劍削平似的高峭山壁。最後男子帶著他來到一處崖邊。男子的大手再次撫著他的頭,接著口裡喃喃說聲"對不起。"後,將他用力推下崖邊。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是在一個昏暗的洞穴之中。刺鼻的海水味中,混著他
早聞習慣的腐臭味,那是屍體才會發出的味道。因為他早已習慣於這種味道,所以並不會感到懼怕,也不會感到不安。
全身濕透的感覺令他覺得寒冷,更有著深深的孤獨感。突然,他察覺到身
邊似乎有某種物體正在移動的聲音。他抬起頭來,但因洞內光線昏暗,他只看見一座如同小山般的身影。
他不禁哭泣出聲,除了感到害怕外,更因為自己對任何事物都無所適從的
寂寞感。
忽然,一種溫暖的感覺自手腕處傳來,嚇得他不停地顫抖。但下一瞬間,
他感到一種毛毛且溫暖的物體不停撫著自己的手腕。那種感觸就好像是某種鳥類的羽毛正輕拂著自己手腕般。在這昏暗的洞穴里,竟住著一隻大鳥,而牠似乎也在窺看著自己的樣子。
他將羽毛覆在飽受驚嚇而僵硬不動的他身上,就好像將他抱入羽翼之中般。自牠羽毛所覆蓋之處,源源不斷傳來的溫暖感覺。
〔阿母〕
但他只是不停地哭泣叫喚著母親。
*
───虛海的盡頭,不應當是所有幸福的所在。
到頭來蓬萊與常世,不過是處於苦難與荒廢之中的人們,在絕望中所祈求的一場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