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厚重的雪片緩緩降下。
抬頭望著白色的天空,無數淡灰色的影子滲入其間。雖想捕捉著色的那一瞬間,但卻無法追上灰影的速度,眼睛追逐之處總是映射著白色的影像。
他看著一片片緩緩著於肩上的雪片。厚重的雪片看似有著絨毛般的結晶。一顆接一顆,從肩膀到手腕,再慢慢落於被凍到通紅的掌心,化為一灘透明的水流。
因為寒冷,他的呼吸呈現出雪一般的素白之氣。這白色的呼吸隨著他的動作而環繞著小孩特有的纖細頸項。這景象看來更為另人感到寒冷。
他站在那裡已經超過一個小時了。
露出的小手和膝蓋,早就因凍的如熟透般通紅而失去知覺了。即使抱緊身體拚命摩擦也無法產生任何一點溫度,甚至無法意識到自己到底站了有多久。
這裡是面向北方的庭院。
在狹窄庭院的一角,建有一個久未使用的倉庫。寒冷仍可自土牆的裂縫滲入。
庭院的三面都各有一座房屋和倉庫,另一邊則用土牆圍了起來。但像這無風且寒冷的時刻,這道土牆完全無法發揮任何的作用。
庭院里沒有任何可稱之為庭木的樹木。每年接近夏至時這裡還盛開著蝴蝶花,如今只有赤裸斑白的地面而已。
「真是頑固的孩子。」
祖母是從關西嫁過來的。至今也無法消去故鄉的口音。
「如果他哭一下的話,還會招人喜歡一點。」
「婆婆,請您別這麼說。」
「都是因為你們太寵他,所以他才會這麼頑固。」
「但是……」
「最近的年輕人都太討孩子的歡心,對孩子管教都不夠嚴格。」
「但是,婆婆…這樣會感冒的。」
「這點雪小孩子是不會生病的——對了,到他老實承認錯誤為止,不然不准他進屋。」
他仍舊站在那裡。
其實事情也不過是誰沒有把灑到洗臉台墊腳石上的水擦乾淨這樣微不足道的小問題。
弟弟說是他,但他說不是自己。
因為他知道自己確實未曾到過洗臉台,所以誠實的說出真相。再加上祖母常常教導他說謊是不可原諒的壞事,所以他無法說出自己就是犯人的謊言。
「老實認錯的話就不處罰你。」
雖然祖母如此嚴厲的說著,但他只是重複的說著不是自己。
「不是你的話,那還有誰?!」
由於不知道犯人是誰,所以只能回答"不知道"。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的回答了。
「為什麼這麼頑固!」
從小他就一直被這樣責備。逐漸…他自己也接受自己是個頑固小孩的說法。雖然還不明白頑固二字的含義,但他明白,由於自己是一個"頑固"的小孩,所以祖母很討厭自己。
但也因為不明白,所以他流不出一滴淚水。
祖母希望自己能夠認錯,但自己一旦認錯便就真成為祖母所討厭的說謊者了。由於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他只有站在原處這一條路可走。
在他眼前橫著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下面立著一塊用來隔開客廳的玻璃屏風。由於屏風的一半都鑲著玻璃,所以他能夠清楚的看到客廳里祖母和母親正在不停的爭論著。
他為兩人的爭吵而感到難過。因為每次母親都是敗陣的一方。他知道接下來母親又將會去清掃浴室,並在裡面偷偷哭泣——
媽媽,又在哭了吧
雖然腦子裡這樣想著,但他也只能徒勞的站在原處。
當他感到腳有點發麻的時候,便會抬起一隻腳,將全身的重量移到另一隻腳,這一瞬間他感到膝蓋處產生一陣刺痛的感覺。腳尖已經沒有了知覺。即使如此他也努力移動著自己的雙腳,除了傳來寒冷的刺痛感,還有雪片在膝蓋上融化,化做水滴流入腳底的那冰冷的感覺。
雖然他還是個孩子,但也不禁發出深深的嘆息聲。
突然,一陣風拂過他的頸項。但並不如方才那般的寒冷,而是異常溫暖舒適的感覺。
他望了望四周,在想是誰憐惜自己,為他打開了一扇窗戶。
但就他視線所及,所有的窗戶都如方才一般緊緊閉著。走廊下那扇面向自己的玻璃窗正映照著屋內的溫暖馨和之氣。
他抬起頭,再次環顧四周,暖和的氣流仍不停的吹向自己的這個方向。
當他將視線移至倉庫邊上的那一瞬間,他呆住了。
在倉庫與土牆間有條細小的縫隙,有個白色的物體正那條縫隙間伸展出來。
那看來似乎是人類的手腕,從倉庫陰影中伸出的這雙裸露白皙的手臂不停的舞動著。
無法看見手腕主人的樣子,他想或許它正藏在倉庫的陰影之中吧。
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湧上心頭。
倉庫與土牆間的那道縫隙非常細小。昨天,弟弟還因無法取出落於之中的棒球而任性的哭鬧,他和弟弟都算得上是身材纖細瘦弱的孩子,但也僅能將手腕探入其中。那手腕看上去像大人般大小。它的主人到底是如何進入縫隙之中的呢?
手腕宛如游泳般上下遊動。當發覺那雙不停舞動的白色手腕是在召喚自己時,他緩緩的移動著腳步。凍的發麻的膝蓋,隨著雙腿的移動而發出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奇妙聲音。
一想到溫暖的氣流是從那個方向吹來,他便莫名安心的不覺著有什麼害怕了。
雖然他仍感到寒冷,仍感到迷惘,但他仍遵從著那召喚慢慢的走向那裡。
覆於地面的白雪上,留下了他走過的小小足跡。
白色的天空漸漸融入黑夜之中。
短暫的冬日將步入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