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影,影之海》第八章、第四節
路上有兩人,一個像死神般蒙著一塊暗色的布,另一個有一頭金髮。他們身邊有幾隻動物。
「請恕罪。」
說完捂起臉來的是金髮的那個,也就是曾經在山路上遇見的那個女人。
(她果然是塙麟……)
「你的確該對老夫說這句話。」
像死神的那個人將蓋在頭上的布放下,出現一張年老男性的面孔。皺紋很深,高大的身材和老人一詞不太相稱。他的肩膀上停著一隻色彩鮮艷的鸚鵡。
「不成氣候的丫頭,可惜沒能殺了她,不過要是在山裡迷了路,八成也活不久——只是沒料到她已經交換過誓約了。」
男人冷冷的說道,聲音完全缺乏感情。
「唉,也罷。再過不久,她不是會曝屍山野,就是會溜進里中被人抓起來吧!總而言之,台輔!」
「在。」「下次不可再有這種事。為了老夫,你務必要解決那個丫頭。」
老漢所說的「丫頭」,多半就是指陽子吧!如此說來,這個男的就是……
(……是塙王……)
「不過,她還真是個懦弱的小丫頭啊!根本沒有當君王的才幹。虧你特地跑到蓬萊去,就只找到那樣的主人嗎?」
老漢說著,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一隻動物。
那動物外表像鹿,不過額上只有一隻角,勉強說起來可能接近獨角獸。鬃是深金色,毛則是暗黃色;背部有像鹿一樣的花紋,而且發出色澤奇妙的淡淡光輝。
「看來你的主運不佳,是吧?景台輔。」
(景台輔……那他就是景麒啰……)
原來那樣的生物就是麒麟啊!
這應該是自己被押解離開配浪的途中,在山裡的一幕。那時陽子以為是景麒的人其實是塙麟,冗祐則看到景麒變成動物而叫了聲「台輔」。
「既然不過是個小丫頭,又何需將她放在心上?」
說話的是塙麟。
「巧國死了兩名百姓。請您還是罷手吧!」她垂著淚仰望塙王的表情,和之前在山路上見到的一樣。
「人都是會死的。」
相反的,主人的話語中則絲毫無法窺見情感。
「上天不會准許的。巧國一定會遭受報應,連主上也不例外。」
「老夫早已決定要接受報應了,現在才說已經無用,老夫氣數已盡。既然巧國要沉淪,那就讓慶國也沉淪吧!一定要讓景王也來作陪。」
「您就那麼恨胎果嗎?」
塙王輕輕笑道。
「不是恨,是厭惡。你知道嗎?在那邊,小孩是從女人肚子里生出來的。」
「我知道,那又如何?」
「你不覺的齷齪嗎?」
「不。」
「老夫就會。胎果從女人肚子里生出來,就已經不是這邊的人,他們不該在這裡。」
「上天卻不如此認為,所以才會有胎果的國君,不是嗎?違背上天的意願才是齷齪的事。」
塙王悶笑。
「看來老夫和你的想法不合啊!」
「是的。」
「不過老夫是你的主人,你要服從老夫的命令。務必將小丫頭給殺了,不能讓她活著逃回慶國去。」
「一個齷齪的小丫頭,何必為她操心勞神?既然您說她只是小丫頭,說她成不了氣候,為何又寧可殺了她也不讓她坐上王座?」
「巧國旁邊不需要胎果君王。」
冷酷的搶白讓塙麟深深嘆口氣。
「……那您打算如何處置景台輔?」
「把景麒交給舒榮。只要有麒麟在,諸侯就不會有意見。」
「就算當場不說什麼,也必然有所懷疑。景台輔被封印不能變成人形,也不能說話,怎麼會有這樣的宰輔呢?請您就此罷手吧!老天爺不會饒恕這樣的罪過的。」
「老夫並不要它饒恕。」
「您的覺悟勇氣可嘉,但是主上,您忘了您的百姓。」
「是巧國百姓的命不好。等老夫死了,也許就會有賢君繼位。眼光放遠一點,這也是為民謀福吧!」
「說這什麼話……」
塙麟再次捂住臉。
「是老夫不夠資格當國君吧!」
塙王淡淡的說。聲音缺乏情感,彷彿他對一切都已死心。
「你和老天也都選錯國君了。」
「沒有的事。」
「正是如此。老夫在位五十年就結束。雁國五百年,奏國將近六百年。和雁國、奏國比起來,在朝時間的確很短,卻已是老夫的極限了。」
「只要您從今起改頭換面,必定可以長長久久的。」
「已經太遲了,台輔。」
塙麟深深低下頭去。
「這個重責大任,老夫是搞砸了。雖然原本應該當個地方守衛終老一生的我,獲得了意料之外的好運道,卻是無福消受,也只能撐上僅僅五十年。」
「請別說僅僅五十年。還有很多短命的君王啊!」
「的確,比如予王。就算沒有予王,慶國仍是個動蕩不已的國家,比巧窮上好幾倍。莽夫會說巧國比雁國和奏國貧困,但是聰明人就會知道我們比慶國要強多了。」
「雁國和奏國也不是天生就很富饒的。」
「老夫當然明白,所以老夫儘力了。然而,不只是我在進步,延王和宗王比我更進步,所以,大家始終都會說,巧國比雁國、比奏國還貧窮。換言之,就是老夫比不上延王和宗王。」
「絕無此事。」
「如今老夫已不想和延王、宗王競爭了。可是慶國不一樣。慶國比巧國窮。要是新王登基,變得比巧國富裕怎麼辦?只有巧國一直都很窮,人家會說老夫是個昏君。」
「所以您才要做這些足以喪失天命的傻事?」
塙王對塙麟的問題沒有回答。
「從海客口中聽說,倭國是個富有的國家,而從倭國回來的延王的國家也很富有。胎果和我們這些生長在此地的人不一樣,既然那個胎果延王的國家可以如此富饒,我怎能不擔心景王也一樣?也許胎果有某種治國的秘訣吧!否則,又是只有老夫輸了。」
「您說這什麼傻話。」
塙王微微苦笑。
「的確是傻話啊!——不過已經無路可退了。事到如今就算退也改變不了巧國的命運,無論如何巧國都將滅,老夫都將亡。既然如此,就把慶國的胎果拖下水!」——
太可笑了!
「你太愚蠢了!」
下意識地大叫出聲,突然間幻象中斷了。
陽子無力地放下了劍。
「……真是做傻事。」
不希望自己被拋在後面,卻又不想費力迎頭趕上,結果反而去拖累別人,這種情況很常見。的確常見,但是……
已經有多少人受此牽連而失去生命呢?如果巧國真的滅亡,受害的人將難以計數吧!——
人類是愚蠢的,而且越痛苦就會越愚蠢。
耳邊又響起延麒的聲音。
夾在雁國和奏國之間,對延王和宗王放心不下。他口中所說的僅僅五十年,對他來說不知是段多麼漫長的歲月啊!
這是條有朝一日陽子也可能踏上的道路。慶國一樣夾在雁國和奏國之間,陽子不敢說自己不會有和塙王相同的想法。
「……我怕。」
陽子喃喃自語。
「真的好怕……」
《月之影,影之海》第八章、第五節
她走到露台想吹吹夜風,那裡已經有位先到者。
『樂俊。』
她叫了一聲,在欣賞雲海的老鼠轉過身,輕輕揚起尾巴。
『你還沒睡啊?』
『咱有很多事情要想。』
『想事情?』
樂俊聞言用力點頭。
『想該如何改變你的心意啊!』
陽子只能苦笑。
她和昨夜一樣站在樂俊旁邊,靠著欄杆俯視雲海。
『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
『你為什麼希望我當君王?』
『不是希望你當君王,你本來就是君王,麒麟已經選中你了。可是你卻想放棄王位,咱只是想阻止你。君王一旦拋棄國家,百姓、君王自己都會遭到不幸。』
『如果我當上君王,說不定會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