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之影·影之海 第四章(下)

《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七節

陽子在路上流浪。離開拓丘已經幾天了呢?離開家又是幾天了呢?即使想要數也記不清了。

如今正在哪裡?該往什麼地方去?這連陽子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她也沒有興趣知道。

太陽下山拔劍而立,敵人來了挺身迎戰,天亮了找個地方安歇。就這樣不停地持續著。

她變得要握著明珠、把劍當成拐杖才能站起來。沒有敵人的時候就坐下,時間還夠的話就拖著腳步走,沒有人在的話,她就以不停的呻吟取代言語。

飢餓附著在體內,已經成了身體的一部分。她曾經餓得受不了而將妖魔的屍體切一塊下來吃吃看,結果有股可怕的臭味根本難以下咽。後來她把碰巧遇到的野獸給殺了,一吃之下卻發現身體已經無法承受固態的食物了。

已經不知是度過第幾個夜、迎接第幾個黎明,她離開幹道深入山中,結果被樹根絆倒,從長長的斜坡滾下去,她豁出去了乾脆睡在那裡,睡前周圍連看也懶得看一眼。

一覺無夢,醒過來時她再也站不起來了。四周是片樹木稀少的林間窪地,日頭已西斜,天很快就要黑了。要是一直待在這個地方不動,只會淪為妖魔的大餐。一次、兩次的攻擊,冗佑或許還可以勉強她起來應戰,但是再多的話身體就會不聽使喚了。

陽子用手抓著地。無論如何,至少要到大路上才行。

到了大路上起碼能找個人求救,待在此地則必死無疑。她低頭去找明珠。然而如今就算拚命握著珠子,她還是連把劍當成拐杖撐著站起來都無能為力了。

『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突然有個聲音說。陽子轉頭去看,在天還亮著時聽見這個聲音倒是頭一次。

『繼續這樣下去你才能解脫啊!』

陽子盯著那彷彿撲了一層白粉的猴毛,腦中只能訥訥地想著它為何會在這種時間出現。

『就算你爬到大路上,也只會被人家抓起來,不會有人來幫你的。說不定人家心一橫,還把你給宰了。』

說得沒錯,她心想。

她一定要向別人求助才行。但是這個願望太迫切了,她反而覺得不可能有人會伸出援手。就算到了大路上也不會有人幫她,說不定人家經過她身邊時,會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說不定他們還會對這個骯髒的、流浪漢似的德行皺皺眉頭。

再不然的話,就是遇到強盜。當強盜接近陽子,發現她身上沒有任何可以搶的東西,就會把她的劍奪走。或許為了永絕後患,就將她殺之滅口。

這裡就是這樣的一個國家,陽子心想,此時她突然懂了一件事。

這隻猴子是來吞食陽子的絕望。它就像讀心妖一樣,現身來揭穿陽子心裡隱藏的不安,打擊她的勇氣。

解開小小的謎團讓她有點高興,陽子輕輕地微笑,也因此得到一些力氣來翻身。她雙臂用力撐起身體。

『你還是死心比較好。』

『……少羅唆。』

『你想要解脫吧?』

『少羅唆。』

陽子把劍插進地面,繃緊快要散掉的膝蓋,發出哀嚎的手則緊抓住劍柄支撐著身體。她想站起來,可是卻失去平衡。沒想到身體竟然這麼重,像個天生就該在地上爬行的動物。

『你那麼想要活下去嗎?活下去有什麼好處?』

『……可以回家。』

『就算你的願望再怎麼強烈,也沒辦法活著回去的。』

『我要回家。』

『回不去啦,沒有辦法渡過虛海的。你會在這個國家裡被背叛至死。』

『你胡說。』

劍是她唯一的依靠。陽子手上使勁握住劍柄。沒有其它任何可以信賴可以依靠的東西,只有它在保護陽子。

──沒錯,陽子心想。

它是唯一的希望。將劍交給陽子的景麒,並沒有說他不會再回來。只要能見到景麒,說不定就能找到回家的方法。

『你也不能保證景麒不是敵人。』

──她絕不能這樣想。

『他真的會幫你嗎?』

──也不能這樣想。

與其漫無頭緒地繼續懷疑,不如先拋開景麒是敵是友,和他見上一面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碰到景麒,陽子一定要把為何帶自己來此有沒有方法回去等等,所有的問題一口氣問個清楚。

『回去了又怎樣?你說啊!回去了就能演出大團圓戲碼嗎?』

『……住口。』

她很明白。就算回去了,這個國家也會像惡夢般地難以忘懷,不可能再若無其事地回到以前那樣的生活。況且,她又能保證自己會恢複原來的相貌嗎?恢複不了的話,她就不能回到『中島陽子』原本所在之處。

『真是慘哪!你簡直是個多餘的蠢蛋。』

陽子耳中聽著越來越遠的咯咯嘲笑,再一次爬起來。

她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麼。即使很愚蠢很悲慘,但是如果現在要放棄,那幹嘛不以前就放棄算了。

陽子想到了自己的身體。遍體鱗傷、被血和泥弄得髒兮兮,只要一動,從變得像破布的衣服底下就傳來臭味。顧不得外表所保全下來的生命,她不打算輕易放棄。如果說死了就一了百了,那麼一開始在學校頂樓被蠱雕攻擊時就死掉,不是更好?

她不是怕死,也不是求生意志強烈,陽子只是不想死心。

她要回家,一定要回到那個思思念念的地方。至於到時候等著她的會是什麼,回去時再想就夠了。為了回家必須活著,所以她要活命,她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陽子倚著劍站起來。她將劍插進斜面,開始爬上覆滿草木的山坡。明明坡度不陡距離又短,但這片斜坡對陽子來說卻是前所未有的艱難。

她鼓勵著好幾次滑倒、就要喪失鬥志的自己,目標上方前進。終於她脫離苦海,伸出去的手接觸到了大路的邊緣。

她抓著地面爬上了馬路。正當她一邊呻吟一邊將身體拖上去,趴在平坦的地面時,她聽見微弱的聲音。

聽到從山路另一邊傳來的聲音,陽子不禁浮起苦笑。

──算你狠。

這個世界彷彿和陽子有深仇大恨。

越來越接近山路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嬰兒的哭聲。

《月之影,影之海》第四章、第八節

蜂擁而至的,是之前曾在山路上攻擊過陽子的黑狗大軍。

她揮著沉重的寶劍將絕大部分解決掉時,身上已沾滿鮮血。

陽子將一隻跳過來的狗給砍飛,接著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左邊小腿上有個很深的咬痕,她已經麻痹到不覺得痛,腳踝到腳尖則感覺很遲鈍。

她看了一眼染得通紅的腿,然後環顧山路上剩下的敵人。只剩一隻了。

最後僅存的那一隻,比已經倒下去的那些野獸要大上一號,體力也有明顯的差距,即使已經賞了它兩劍,還是不見它有絲毫勉強的跡象。

看準了那隻野獸伏下身體,陽子重新握好劍柄。原本拿慣了的寶劍,如今連抬起劍尖都覺得沉重的有些困難。她覺得頭暈眼花,意識一片混亂。

朝著一躍而來的影子,她揮出了寶劍。與其說她是砍,還不如說是用打的。即使藉助了冗佑的力量,她也無法把劍揮來揮去了。

被劍一打,黑影摔倒在地上。陽子瞄準想要立刻爬起、再次撲上來的野獸的鼻頭,將劍刺進去。

劍尖劃破了野獸的臉,不過相對地,它那銳利的爪子也撕裂了陽子的肩頭。一陣猛撞差點把劍弄掉,陽子好不容易才穩住,接著使出全力劈向正用短促而尖銳的聲音哀嚎、倒在地上的那個身影。

用力過猛讓她向前摔倒,不過她成功地砍中脖子了。

寶劍劈裂黑色的毛皮,順勢砍進了土裡。吞噬了劍尖的地面上,濺滿黑色的鮮血。

倒地的陽子沒有動,同樣倒地的敵人也沒有動。

雙方的距離僅有一公尺,彼此都只抬起臉,謹慎地觀察著對方的狀況。陽子的劍正插在土中。對手正冒著血泡。

對峙了一會兒,陽子先動了。

癱軟無力的手設法再握住劍,利用插在地上的劍來支撐體重,爬了起來。

動作慢一拍的對手雖然也爬起來了,卻又立刻橫倒下去。

她想辦法拿起沉重不堪的劍,用膝蓋跪行,然後她抓住機會,雙手高舉寶劍。

敵人抬起頭,血沫隨著哀嚎一起噴出,它的腳虛弱地扒著地面,但是已經起不來了。

她任憑雙手所支撐的劍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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