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山裡的夜晚,比住宅區的夜晚還要熱鬧。

因為小動物幾乎都是在夜晚活動,隨時都可以感覺到他們隱身在繁盛的草叢陰影,或茂密葉片中的氣息。蛙類與昆蟲也比白天更見喧鬧。

於是,時間到了。

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媼,象平常一樣走進房間。當她一如往常。在擺設於房間中間的三足瓶前坐定後,就像平常一樣,從袖子取出以柳枝做成的散杖(註:宗謎的法器之一),再從懷裡取出可納於手掌中大小的塗漆櫃。

老媼眼前的瓶子,高度約是成年人的膝蓋,直徑則為成年人雙手合抱的大小,目前裡頭空無一物。

老媼以散杖叩叩地輕敲瓶緣兩次,原本空空如也的瓶子開始有水注入,看起來像是自瓶底湧出,也像是從瓶子內側的表面滲出。水量在轉眼間爆增,不一會的功夫,便裝滿了瓶子。

老媼打開手中的塗漆櫃蓋子,裡頭裝滿了沙色粉末。她以散杖取出一匙倒入水中。

潑。

粉末在水中溶解後,發出微弱的綠色磷光擴散開來,然後消失不見。她取第二匙倒入水中。

沙。

這一次是發出綠色磷光擴散開來,靜靜地消失。

她又取了第三匙倒入水中。

老媼的背脊頓時感到一陣涼意。

以這塊土地水溶解後,本應該呈現淡綠色的巫粉,卻變得宛如墨汁般漆黑。老媼探出身子窺視瓶內,全身變的僵硬。近數百年來。從未發生過這種事。

紅在嗎?

黑暗的房間角落裡突然有了動靜,有人回答道:在。

老媼對這那個聲音斬釘截鐵地命令道:立刻去把龍彥叫來!

*****

哇這裡還真是一個鳥不生蛋的鄉下地方呢!空氣好新鮮哦

高上升在平快車行駛時所引起的暖風中伸了一個懶腰,坐在他身旁的弟弟透,正稀奇地東張西望看著周圍。

位於北吉川線上的美津川車站,是個坐落于田地正中央、有著寒酸月台的小車站。這座車站是高上兄弟的母親美夜子的故鄉,也是美津川村裡僅有的的公共交通機構,列車一天只有早上兩班、中午一班和傍晚兩班,共有五個班次。乘客大多是從前後上車的學生,以及對這輛有兩節車廂車組成,散發著古早味、行駛于田地中的列車感到興奮的鐵路迷,美津川春村民倒是很少搭乘。這個村落,看似位於深山的鄉下地方,其實它離最近的城市並不遠,因此去城裡上班、購物的人,幾乎都是開自家車進城。至於不會開車的高齡者,更不會刻意離開這個醫院、商店一應俱全的村子。

因此,這時候在美津川車站下車的乘客,也只有高上兄弟倆人。北吉川線這條位於鄉下的小型私鐵,不知是否因為刪減人事費用還是其他原因之故,採用了剪票都由駕駛在車廂內完成的一個人操作方式。也難怪,私鐵公司才不會在搭乘人次不多的車站,一一配置站務人員。月台上的設備簡陋,只設置了一塊寫著站名的金屬板、一張生鏽的長椅、以及地上的白色候車線,誇張到連電燈都沒有。

彷彿橫貼著月台的黑色四輪驅動的窗開啟,駕駛員從中探出頭來。他朝著高上兄弟大喊:喂!他是高上兄弟的母親的弟弟,也就是他們的舅舅三槌龍彥。

今年應該已經三十七歲的他,年輕的外表幾乎讓人無法聯想到他的年齡。雖然他有著一張比起我是村公所的公務員!來得更為貼切的我是討海人!的精悍長相,卻有著不會讓人有所警戒的安穩個性。雖然男女的長相構造上有著基本的差異,但龍彥舅舅,都會覺得他長得像媽媽。

舊姓三槌的高上夜美子,已經去世二十年了。

當時已經五歲、不僅親戚,就連朋友都一致認為很可靠的升,清楚地記得母親那天真無邪、總是笑口常開得臉。沒機會牢記母親長相的弟弟透,似乎就沒有任何感慨。他跳下幾乎沒有高度可言的月台,朝著車子飛奔過去。

舅舅好!

升也跟著從月台上跳下,打了聲招呼說:舅舅好!

好久不見了!你們都好嗎?

龍彥笑著說,並催促兩兄弟趕快上車。車子里溫度適中,使短暫暴露在熱氣中的肌膚,感到相當舒適。

龍彥將撤迴轉,車子開始飛馳與天地之中時,他開口了:

你們父親好嗎?

他很好!剛放下旅行袋,喘了口氣的升回答道。啊,爸爸還說這次不能來,他覺得很抱歉。

沒關係,幫我轉告他不用介意這種小事。因為突然要你們過來的人是我。

高上兄弟的父親春樹,和妻弟龍彥意氣相投,每次見面都會一起喝酒到三更半夜。

對於美夜子所選的男性,三槌家雖然沒有抱著否定的態度,不過卻總在無形中散發出難以親近的氣氛,而春樹似乎也不善於應付三槌家的人。三槌家中唯一能讓春樹放鬆的人,也就只有龍彥了。與內與外皆不樹敵,這也可以說是龍彥與生俱來的優點。

啊,對了姥姥身體真的那麼差么?

升想起叫回母親娘家的理由,臉上的表情瞬間嚴肅了起來。龍彥卻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沒事,他好得很!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坐在后座的兩兄弟陷入一片沉默。

升開口問:可是我記得舅舅好象在電話里說姥姥快不行了

沒有了!那只是為了引誘你們來的借口啦!哈哈

引誘

其實也有更委婉的說法,但龍彥這個當舅舅的,是那種會不知不覺使用聽似嚴重的字眼,使外甥們更加不安的人。

升繼續追問:那為什麼突然叫我們過來啊?

咦?

接著透也從后座探出頭來湊一腳問:對了,舅舅不是問我有沒有做奇怪的夢嗎?為什麼會這麼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唔?龍彥回想起昨晚的事。

在半夜裡被挖起來俄的龍彥,奉姥姥之命,天一亮就打電話去高上家問透:有沒有做奇怪的夢?

*****

一開始只是一個不值一提、非常普通的夢。

只是一個到了第二天早上,只剩下做了夢的感覺,不什麼意義、也沒有什麼特徵的極平凡的夢。甚至連夢中的氣氛是令人愉快,還是令人不安,都變得模糊不清。

直到那一瞬間前,都還只是個如此平常的根本不需去在意的夢。

突如其來的黑色龜裂,伴隨著玻璃碎裂般的聲音,出現了夢中的世界。透的意識,在那個時間點上是清醒的,不過在現實世界裡他依然在睡夢中。雖然沒將自己的樣子具體化,但他在注視著夢境的同時,也將在夢中那個鮮明的自我意識,自動轉化為一次元式的影像。透雖然對這個突然發生的事情感到驚訝,卻沒採取任何行動,只是抱著疑問的態度盯著那個裂痕直看。

一隻柔白的纖纖玉手,從龜裂的另一端伸了出來。那隻手抓住龜裂的邊緣,將它當成一個支點,一口氣將身體朝這端跳過來。一名身著深紫單衣、外披淡紫外褂,全身上下穿著令人聯想起百人一首(註:百人一首是一百首和歌,也是一種日本元旦時會玩的找牌遊戲)里,古代公主打扮得女子,無聲無息地降臨在透的夢中。她那如墨般漆黑的長髮,長度遠遠超過了她的身高。

即使曾在瞬間有過那麼一絲疑慮,但仍沒有弄清這個靜靜蹲著的女子是什麼人物的透,還是決定先開口給他說話,但女子卻搶先他一步抬起頭來。女子白皙的臉頰、端整的容貌、略大了點的棕紅色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她的年紀似乎比透大上一輪。

那名女子以散發著光芒的雙眸看著透,然後露出了微笑:

找到了!找到了!

女子簡直就像在尋找自己的口氣,讓透感到相當驚訝,於是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曾在哪裡見過她,但透卻想不起來自己認識的人中,會有打扮成這樣還闖進別人的夢裡來的人。

她宛如純真無邪的少女般歪著頭,開口問透:

你叫什麼名字?

聽起來像是在找透,而卻不知道透的名字光是這點就令人很鬱悶,但透卻毫不猶豫的回答他的問題。透這種對人毫無戒心的個性,單純到連哥哥都不禁為他的將來擔心。透的坦率似乎讓女子心情打好,臉上浮現出艷麗的笑容,不斷的點著頭:

好!好!我知道了!你叫透啊?真是個好名字。

說完他便轉身以些微冷淡的口吻說:那就後會有期了。女人突然浮到半空中,進入了那道龜裂里。在黑與紫兩色夾雜的背影逐漸淡去時,女人再次回頭望著透。只有臉,耳朵與脖子等外露的肌膚,在黑暗中浮現出模糊的白影。因笑意而扭曲的蒼白嘴唇,輕輕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