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會吧……」
鼓太郎發覺自己的情緒動搖不已。
青白色的月兒靜靜地撒下柔和的月光。
傳入耳際的只有一波波打上來的海浪聲。
在別無他人的沙灘上,他與弗朗西絲卡相對而立。
「祈梨是另一個碎片的主人…………」
從鼓太郎的喉頭傳來嘶啞的聲音。
「你一直讓人蒙在鼓裡。」
弗朗西絲卡並未移開視線,而是如此說道:
「你是為了掩人耳目而準備的誘餌,只是在另外一位莉莉斯復活之前,用來爭取時間的誘餌。」
「誘餌……?」
喃喃低語之後,鼓太郎啞口無言。
他在心裡呼喚自己體內的莉莉斯,一次又一次。
可是沒有回應。
莉莉斯在沉睡嗎?
正如弗朗西絲卡所言,這件事證明她並不是另外一位莉莉斯的契約者。
「可是,這也不能證明祈梨是莉莉斯的宿主。」
「你不願意承認自己是莉莉斯傀儡的事實嗎?」
「我自己不重要!」
鼓太郎使力揮出右手,口氣顯得很粗魯。
他不是在對弗朗西絲卡發脾氣。
這憤怒也不僅只是針對莉莉斯。
他就連該把矛頭對準誰也不曉得,這就是他現在的憤怒程度。
不。
心頭有一種遠比怒氣還要深沉的情緒在蔓延。
「如果只有牽扯到我,那不管怎樣都無所謂…………!」
唯有對祈梨的疼惜盤據心頭。
他不是在逞強,也不是在故作瀟洒。
自己當然也很重要。
但是,如果只能選一個的話,很不可思議的,鼓太郎會毫不遲疑地選擇祈梨。
這是一種只能稱之為愛的感情。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回答。」
弗朗西絲卡毫不客氣地點點頭,然後毫無顧慮地繼續說:
「你的心意是捏造出來的,你就連愛人之心都受到莉莉斯的操弄。」
「才不是!」
「就是這麼回事。」
弗朗西絲卡斬釘截鐵地說:
「你不想離開祈梨?我想也是。然而就連這股愛意,其實也是莉莉斯加諸在你身上的,為了讓兩個自己合而為一,所以她操弄著你跟祈梨。」
「騙人……不可能有這種事……!」
鼓太郎搖搖頭,嘶啞的聲音在空中徘徊。
他鬆開緊握的雙拳放在自己胸前,然後又牢牢握住拳頭,開口說:
「我不相信……」
「我想也是。你的愛都已經讓人俘虜了,當然只會這麼回答了,無論莉莉斯再怎麼瞧不起你,你還是無法割捨對祈梨的愛,而其實祈梨也跟你一樣。」
「……!!」
宛如閃電般的打擊貫穿鼓太郎。
「不管你是怎麼想的,莉莉斯強迫祈梨締結契約的那一天遲早都會來臨,她不可能會拒絕莉莉斯,因為她深愛著你。」
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弗朗西絲卡的一字一句就如同在施暴一樣,毫無停止的意思。
「力量與命運的交換,雖然看似是對等的交易,不過你們卻只有一個選項,那就是答應對方,這就有如小孩被抓去當人質的母親。」
「…………!」
鼓太郎僵立在原地。他不發一語,只是渾身顫抖。
「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莉莉斯捏造的嗎……?」
喀啦喀啦,鼓太郎聽見一種逐漸崩壞的聲響。
那聲音是從自己心頭傳來的。
自己相信至今的一切,一直深信不疑的想法、記憶。
那是一種發出殘酷聲、逐漸粉碎殆盡的聲響。
與祈梨之間的回憶一在腦海中浮現,便開始接二連三地消失無蹤。
就連自己對祈梨掏空心思的告白也一樣。
還有她對自己展現的笑容。
(這些都不是我自己的心意嗎……)
全部都只是遵循莉莉斯的安排行動而已。
(一切……一切……都是虛假的嗎…………?)
「直到現在,你才感到絕望嗎?」
有如利刃般的這句話刺穿鼓太郎的胸膛。
「莉莉斯會愚弄人類,她自以為擁有把人類當成工具的權利。唯有做好心理準備、願意接受對方愚弄的人類,才能成為她的契約者……」
弗朗西絲卡並非想要折磨鼓太郎。
事實上正好相反。
其實弗朗西絲卡是為了保護他,現在才會如此傷害他。
「我……」
「你以為就算跟莉莉斯共享同一個軀體,也可以保有自己的內心嗎?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啊?」
「我只是!」
「其實你一無所有,只是讓人設計了,讓你誤以為逼真的冒牌貨是貨真價實的。對她的思念、愛慕之情,一切都是莉莉斯所灌輸的,並不是屬於你的。打從一開始,你就一直一無所有啊。」
「沒這回事!我的心意只屬於我自己一個人!才不屬於別人!!」
鼓太郎放聲大喊,就像是要抹去他的吶喊般,狂風從海面呼嘯而來。
黑暗中的大海,就連與天空之間的界線都十分模糊。
狂風發出宛如野獸顫抖的聲響呼嘯著。
儘管肌膚上感受到吹拂的感覺,卻看不見風本身的形體。
那心又是如何呢?
比起看不見卻又能感受到的風,心的存在比較實際嗎?所謂的心究竟是什麼?
要去了解些什麼,才能證明心的存在呢?
「我的心……只屬於我自己一個人……!」
顫抖的聲音也是一樣。
才剛說出口,便隨著風逐漸消失無蹤。
自己確實身居此處,踩踏著沙粒站在這裡。
在低垂視線的前方,可以看見自己的影子。
那是在柔和月光之下浮現的淺影。
(我只是別人的影子…………)
這句話在鼓太郎的心頭浮現。
莫非自己只是一個影子?只是一個依附在別人身上的影子。
雖然擁有人類的外貌,卻只是任由莉莉斯擺布的空虛人偶。
「如果這顆心不是屬於自己的……那麼我……到底是……」
我到底是誰?
鼓太郎沒能說出最後那句話,只是凝視自己的手心。
手指不停顫抖的動作,就好似有種想要捉住什麼,卻又什麼都抓不住的焦慮感。
如果說真有抓住什麼,那也只有恐懼而已。
那是一種幾乎要被徹底擊潰的壓迫感。
好想放聲大喊拔腿就跑,可是,要逃到哪去呢?
明明就連自暴自棄也做不到,就連那要發狂似的感覺也一樣……
「這種心情也是莉莉斯賦予……的嗎……?」
「……………………」
弗朗西絲卡沒有回答。
她只是筆直地不斷注視著鼓太郎。
是因為覺得沒有回答的必要?還是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無論是哪一個,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向虛幻的事物尋求實際的意義,根本就毫無意義可言。)
弗朗西絲卡在心頭喃喃低語。
(我……也曾經死命抓著根本不存在的夢,結果遭到了背叛。)
儘管遭到背叛……卻仍舊無法停下追尋莉莉斯的腳步。
(我根本沒資格說別人。)
「神」這個辭彙在弗朗西絲卡的心頭掠過。
對於這個連存不存在都沒有定論的事物,自己卻一直深信祂的存在,而以此活在這個世界上。
夢或是心就是這麼回事。
然而即使如此,最後的結果還是沒有改變。
「如果你想成全自己對祈梨的愛,那就更應該要放手讓她自由,因為她同樣受到了莉莉斯的控制。」
「……………………!」
鼓太郎緊咬牙關,倒抽一口氣。
他拚命壓抑自己想要抓狂的情緒。
他彷彿在摩擦鞋底般於沙灘上拖出一道鞋印,然後停下腳步。
他的心頭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