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算術師傅的難題 今昔

「哎呀呀!」

「喏!」

「呀哇哇!」

「嘿喲!」

在晴空萬里的午後八時(註:約等於現在的下午兩點。),位於江戶京橋附近的長崎屋別館中人影舞動,充滿歡樂的聲音。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

前陣子,即使在江戶也算特別繁華的通町發生了火災。好幾個町被火舌吞沒,回船問屋兼藥材批發商的長崎屋也因延燒的火勢而焚毀。長崎屋的少當家體弱多病,名聲早就一路傳至上野山中,也在這場大火中吸入濃煙,鬧得差點喪命。

在那之後,長崎屋都在臨時居所繼續做買賣,不過近日新居總算落成了。自昨天起,長崎屋開始在新店鋪做生意。為了慶祝這次重新出發,今天長崎屋的少當家一太郎在他起居的嶄新別館中召開宴會。

在別館的起居室中,排滿了放有料理的大盤子。有味噌烤雉雞、味噌漬豆腐、黑芝麻魚板和鯛魚的活魚刺身。有芋汁蒸蛋,也有一半的蒸蛋,還有壽司、白芝麻拌菜、醬油燉煮(註:將蔬菜、魚乾、蒟蒻等以加入醬油與砂糖調味的高湯慢火燉煮而成的菜肴。)、醬煮芋頭、腌菜等等。連味噌烤芋頭、饅頭芋、丸子、花林糖和「鈴木越後」的羊羹(註:原指以羊肉製成的熱食,傳到日本後演變為甜品。鈴木越後為江戶時代羊羹名家。)都備齊了。

器皿間還放著裝有酒的溫酒壺,有好幾壺已經見底,這是因為湧進房間里的眾人一直在拚命掃光料理跟酒。然而那些客人們的模樣有些……相當不尋常。

似乎因酒醉而在房間里唱歌跳舞的是幾個身長數寸的小鬼,絕大多數都在不停跳來跳去。

「丸子好,魚板妙,呀呵!」

在一旁一邊喝著酒,一邊像蒟蒻一樣扭動身子的是個乍見尋常的窮酸和尚,然而與他共舞的卻是個光彩奪目的翩翩美少年,這個組合實在奇妙。

就連正在少當家身旁痛飲、被稱作屏風覷的華美男子也一樣,看似平常卻不是凡人。男子的腳不知為何,彷彿被吸入屏風中般不見蹤影。他對面的俊俏大姐十分嫵媚,卻有張白貓臉。其他還有眾多不管怎麼看都無法稱之為人的傢伙,正待在長崎屋的別館中愉快地吃吃喝喝,談論著火災或諸多謠言,氣氛熱烈。

別館的主人少當家即便被奇形怪狀的人物包圍,他也不驚不懼。他因嘗了一口酒而兩頰泛紅,並慢慢地吃著味噌烤芋頭。若要問為何會如此……

「少當家唷,請給我一口味噌芋頭。」

那是因為現在身在長崎屋別館的,都是和少當家相熟的妖怪。少當家繼承了祖母這位大妖怪的血統,因此看得到妖物。

而今天的宴會不只是為了慶祝新居落成,也兼慶祝妖怪們從火災中平安逃出。妖怪們都醉了,心情很愉快。

「不過最近通町真是厄運連連啊。先是好幾個町都被燒掉,還聽說有好幾人在借住的寺院里生了大病或昏睡,是不是避難生活造成的後遺症呀?」

「呀噫噫,好可怕、好可怕。」

此時,有個聲音問道,難道沒有什麼好消息嗎?回答的是屏風覷。

「轆轤首(註:長頸妖怪的一種,通常以女性的形象出現,脖子伸縮自如,形同井邊控制汲水吊桶的轆轤把,故稱之。),你聽說了嗎?就是化妝品批發商那的小雛啊,聽說那位妝化得和水泥上牆一樣的丫頭在火災過後,終於卸下白粉羅。」

「哎呀,這是真的嗎?啊啊,幫我拿那盤醬油燉煮。」

「關於這件事,在下野寺坊(註:住持因寺廟無人祭祀,抑鬱而終,化為妖怪。)也有聽說喔。那丫頭家裡的脂粉鋪也有受到大火波及,現在忙亂得很呢。她似乎根本顧不著自的妝了。」

「哦哦,從那白粉底下,會露出什麼樣的真面目呢?」

妖怪們熱烈歡談。此時貓又阿白微微一笑。

「我也有一個密藏的話題唷。少當家的哥哥松之助的親事好像終於定下來了。」

「什麼!什麼!」

妖怪們騷動了起來。松之助是長崎屋老闆藤兵衛的庶子,現在正在長崎屋工作。

「對象是誰呀?」

「是那家大米鋪玉乃屋的小姐。而且啊,聽說兩位年輕人在知道這門親事之前,就在神社偶然相識了。」

松之助回到長崎屋後,說出他有個在意的米鋪姑娘。接著,輾轉聽到這件事的掌柜想起了話題中的玉乃屋曾上門提起這樁親事。

此時屏風覷勾唇一笑。

「其實就在剛剛,那個米鋪老闆好像帶著慶祝長崎屋新屋落成的賀禮過來了喔。現在他似乎正和當家在待客間談話。也就是說,松之助的親事正在迅速發展中呀。」

「哦哦哦!」

妖怪們彼此亘看,然後一同談論起這個傳聞。甚至有幾個妖怪開始打賭何時會舉行婚禮。

然而片刻之後,大家的視線漸漸集中於一點,接著房內立刻靜了下來。其中一位名為鈴彥姬的付喪神歪著頭,盯著獨自沉默的少當家的臉看。

「少當家,您怎麼了?這可是您哥哥的親事喲。您至今不是一直都很在意他嗎?」

難不成您又覺得不舒服了?鈴彥姬這麼一問,原本還在大口啃著蛋料理的小鬼鳴家們露出擔憂的表情,爬到少當家的腿上。屏風覷將少當家一把拉過去,伸手貼住他的額頭。

「好像難得沒有發燒呢。怎麼啦,胃疼嗎?」

畢竟少當家這個人總是天天生著各式各樣的病,時常徘徊在生死之境,是個前不久甚至還和三途川的鬼結識的藥罐子。

「我沒事啦。嗯,爹也說玉乃屋提出的親事是美事一樁喔。」

少當家說得輕鬆,但他的回應依然有氣無力。屏風覷顰眉。

「總覺得怪怪的吶。少當家,你怎麼了?」

「我就說什麼事都沒有嘛。」

「哦,你不說呀。那麼,是不是去叫仁吉兄跟佐助兄過來比較好呢?」

聽到這句話,少當家連忙搖頭。要是那些妖怪兄長們出現,他就會在難得召開的宴會氣氛正熱時,被逼著穿上睡衣就寢吧。

「那個,只是呀……只是我今天滿心沮喪。」

若要問為什麼,是因為長崎屋從昨天開始,就因開幕特賣而大忙特忙。

「為什麼店裡很忙……會讓少當家陷入消沉呢?」

屏風覷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戳了戳少當家的臉頰。少當家一臉沉重地嘆氣。

「從昨天開始,店裡不是忙著慶祝開幕嗎?回船問屋長崎屋還推出豐後(註:原文為豐後,日本古代令制國之一,位置約為現大分縣以北,當地梅花十分知名。)的梅干跟松前(註:江戶時代,僅有位於北海道的松前藩得以交易昆布,後來「松前」成為昆布料理的代名詞。)的昆布等等商品,特別以便宜價格販賣。」

橫長寬達十間、四周塗上泥灰防火的鋪子店門大開,在比泥土地板高一層、鋪有榻榻米的店面,層層堆疊著特價出售的商品。昨天客人蜂擁而入,店裡熱鬧非凡。而藥鋪那邊也為可保養喉嚨的長崎屋名品白冬湯和砂糖等定下名為「慶祝價」的價格,眾集了連店面的泥土地板都站不下的人潮。

「嶄新的長崎屋就要出發了,所以我也想努力賣出一大堆商品。」

最近他聽說庶出的哥哥有望談成親事。若是如此,最後會留在長崎屋的就只剩少當家一人。他想著自己得振作起來才行,於是今早鼓足了精神到店裡去。

「可是啊,大家卻說我要是工作就會累到病倒,搞得又得請源信醫師過來……所以不讓我做事。」

他很快就被父親勸說,要他在別館休息。家丁仁吉用棉襖把他裹住,佐助則是把棉襖連著少當家一同夾在脥下,將他帶到別館。

「真過分呢。你們不覺得,要繼承家業的兒子被使來喚去才是理所當然的嗎?」

少當家依然瞪著塗有味噌的芋頭,一口都沒有吃。

就在此時,彷彿受到有關自己的話題召喚,仁吉拿著食物出現在別館。大概是聽到少當家的抱怨了吧,他臉上泛著苦笑。

「這也沒辦法呀。再怎麼說,少當家前不久才拼到差點喪命呢。大家都很擔心。」

「什麼前不久,那不是火災時的事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仁吉。」

「那時候真的很危險,您甚至還到三途川走了一遭喔!現在就請您開開心心地在這間別館玩。只要少當家待在這裡,老爺和我們都能放下心來。」

「唉唉,要到什麼時候,你們才會不再提我見識過地府的事呀。」

彷彿想鼓舞嘆氣的少當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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