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狐者異 二 塔之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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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說說箱根吧。

您剛才不是說想聽嗎?沒錯,這個地方有許多故事。

我聽說,在別的地方也流傳著很多當地的傳說。少爺居住的江戶也是這樣。但是我更喜歡箱根的傳說,很有趣。

這裡層巒疊嶂,滿目蒼翠,水波蕩漾,溫泉氤氳,很多土地人跡未至,是個充滿靈氣的地方。也許就因為這樣,箱根的傳說跟神和妖怪密切相關。

聽過紅小豆飯的故事嗎?在箱根的大湖蘆湖一帶,每年夏天,人們都會把紅小豆飯裝進飯桶,沉到水底。就是用三升三台①三勺飯供奉九頭龍明神。據說飯桶絕不會浮上來,無論什麼時候都如此。

下面的事是偷偷從積古的老人那裡聽來的。據說地底下分布著廣泛的水脈,地上的水和地下的幾個水池都是相連的。飯桶就是通過這些水脈被運送到神那兒。有人偶然在一個很遠的池子看到過在其他地

方沉下的飯桶。

也許您會問,要是地下有一個大水池,那地上的水不都會流進那裡去嗎?聽說在箱根,神築了一道閘,以保證水不溢不幹。為了讓閘永世不壞,神還用長得出奇的常春藤和開著奇形怪狀的花朵的朝顏藤把它牢牢綁住了。但是這兩種植物長在神的院子里,誰都沒有見過。也不知道那個老人是從哪裡聽說的。

①合,容積單位。一合為一升的十分之一。

還想聽其他的傳說?

好,好,我給您講。但是寒風這麼大,要是有衣服,還是披上比較好。

少爺,您在發抖呢。

說這些話時,轎夫瞥了一眼客人。他對一太郎說,因為身上刺著一條龍,大家都叫他新龍。

兩頂轎子一前一後,走在從塔之澤到箱根驛站的山路上。因為是在一片漆黑的山路上,一個轎夫拿著火把,走在滑竿前面。鬼火似的光隨著轎夫的腳步在黑暗中跳躍。

少爺坐在涼爽的竹轎上,看著火把冒出的輕煙很快消散在濃重的夜色中。月亮藏在雲背後,若隱若現,山黑糊糊的。

剛才聽轎夫講故事的不止少爺,後面的轎子上還坐著少爺的哥哥松之助,旁邊則跟著一些人。火把微弱的光亮照在這些人穿的條紋褲裙上,他們是武士。

這時,後面傳來了松之助的嘆息聲。

「深更半夜的,也不讓少爺睡覺……這樣下去,一準得生病。少爺可是來療養的。」

在本該睡覺的半夜,兩入卻出現在了箱根的山裡,但這不是松之助的錯。簡單地說,就是少爺和松之助在客棧一湯溫泉的房間里,生平第一次被綁架了。

少爺快要睡著時,卻遭到了襲擊,被布蒙住頭,出不了聲。他快要倒下時,狠狠地踩了被窩裡的鳴家一腳。

隔壁房間的松之助被鳴家沙啞的叫聲驚醒了。馬上拉開了隔扇。漆黑一片的房間里,漏進了幾縷月光。松之助明白,少爺遭人襲擊了。

「你們還人室搶劫哪!」松之助不顧一切地朝來犯者撲了過去。

就在大家亂作一團的時候,少爺拉開罩在頭上的布,喊道:「哥哥,千萬別亂來!」

少爺一邊提醒道,一邊學鳴家咬住了一個人的手。他被人牢牢地摁住了,所以只能咬。

「啊,疼……你剛才叫什麼?哥哥?」

那個被咬的來犯者吃了一驚,呆住了。這時,響起另外一個聲音。

「長崎屋的兒子不是獨生子嗎?哇,打過來了。那傢伙是哥哥?」

「別咬了!不是有人叫這小子『少爺』嗎?」

不知什麼時候,鳴家們都出來了,在來人身上東抓西咬。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這兩天變得特別愛咬人。那兩人受不了,甩著手腕。

反抗終究還是沒用,少爺馬上又被牢牢摁住,松之助也被摁倒在地。但兩個來犯者還挺發愁。

「怎麼辦……」

真是奇怪。

「沒關係,把他們兩個都帶走不就完了嘛。」

這時,一個閃光的東西按到了少爺脖子上,那冷冰冰的感覺,讓人一動不敢動。

(要帶我走?難道不是偷東西,而是綁架?)

少爺正吃驚,一個人把他扛在肩上,搬了出去。松之助還在叫著「放開」。

「你把刀拿開點,我只是想拿皮口袋。也不知道會被你們抓到哪裡去,要是沒有行李,少爺會死的。」松之助掙扎著說。

黑暗中,少爺喊道:「哥哥,反抗會被殺。行李就放那兒吧,就算沒有雨衣、布手巾和小鏡子,我也不會死。」

「不。少爺被雨淋了怎麼辦?要是沒有布手巾圍著脖子,傷風了怎麼辦?要是不照鏡子看臉色,身體不好也不知道怎麼辦?」

「唉,哥哥,你最近說話越來越像仁吉他們了。」

這是因為哥哥已經熟悉長崎屋了吧。雖然是在非常時刻,少爺仍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就在這時,哥哥放心的嘆息傳了過來。一個劫匪把還沒解開的行李拿了過來。

(咦,綁架者還挺好心的。)

剛才他們的態度就挺奇怪。少爺在人家肩上,正疑惑重重,只聽嘎吱一聲,已經穿過不知道哪一道門。冰冷的夜風撲面而來。

(已經到了一湯客棧外面。)

深夜的塔之澤驛站看不到一絲光線。月亮在雲層中時隱時現,腳下的路也模糊不清。月光下,少爺終於看清了扛著自己的那人的模樣,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武士?看起來還不是一般的浪人。他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副整齊的出行者打扮。少爺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不一會兒,一雙粗壯的手臂輕輕地把他放到了地上。寒風掠過,少爺不由得咳嗽起來。

「只穿著睡袍,少爺會生病的,他身體不好。你們想害死他嗎?」松之助馬上擔心起來。

這時,路邊傳來了一個聲音。天色很暗,雖然沒有注意到,但顯然還有其他人。

那個聲音的主人嘲諷道:「兩位不如回客棧拿件外套什麼的。好不容易抓到了,要是身體不好,豈不麻煩?接下來還要走很長的路呢。」

少爺身邊的武士遲疑了一會兒,拔出刀說:「你們兩個老老實實地待著。我們也不想大開殺戒。誰都別動!」

說完,那人果真折回一湯客棧了。

少爺更覺得奇怪了。真叫人吃驚,那個武士真的去拿外套了嗎?呀,真奇怪,這綁架的還真好心,哎呀。

近旁忽然傳來什麼東西爆裂的聲音。明亮的火光跳躍著,劃破了夜的黑暗。原來一湯溫泉旁邊還停著兩頂轎子。轎子旁立著五個轎夫。其中一個點亮了一個大火把。

借著火光的照耀,少爺看到了轎夫們的臉,連忙大聲問道:「哎,你們是白天給我們抬轎子的吧?」

來箱根的時候,少爺在小田原雇了這些人。他們還在箱根。個子最高、身上有龍刺青的男人笑了起來。剛才和武士說話的,就是他。

「啊,少爺,又見面了。不過這回的僱主可不是您了。」

轎夫笑著看了一眼少爺身邊的武士。

武士還很年輕,但看起來比仁吉和佐助要年長几歲,身上乾乾淨淨的,褲裙與和服也都整整齊齊,怎麼看都不像是半夜三更到溫泉客棧綁架的匪徒。

少爺正想著,那武士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綁架者,板著臉,拿短刀對著少爺,問遺「到底誰是長崎屋的兒子?讓他跟我們一起走。」

「我們倆都是。」

松之助平時絕口不提和長崎屋的關係,此刻卻馬上回答了。他不想和少爺分開。

「深更半夜的,你們要把我們帶到哪兒去?」少爺不由得問。

「去我們要去的地方,別多管閑事。」

武士晃了晃刀,讓他們住嘴。

仁吉和佐助在途中不見了,現在又碰上了綁架的,這一路還真是多事啊。

就在少爺皺眉之際,之前那個武士夾著和服回來了。他把外套往松之助和少爺手裡一塞,就不斷地催促快穿上,快上轎子。還真是一個急性子的匪徒。感覺像在聽仁吉和佐助嘮叨。

少爺趕緊穿上外套,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笑意。怎麼都感覺不到有多危險。

轎夫們照例要金子。他們說,要是兩個人,還要多加錢。他們聽武士的話,但是對少爺也很親切,一副誰出錢就為誰幹活的樣子。

「要是仁吉和佐助在,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松之助在後面的轎子中嘟囔著。

聽了這話,少爺輕輕皺起了眉頭。這樣被抓……離開一湯溫泉之後,就沒法跟他們倆聯絡了。但是少爺又自嘲起來。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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