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狐者異 煙花巷

「仁吉、佐助,這個月月底,我準備幫助吉原的小侍女脫離苦海,帶著她一起逃走。」

這是垂枝櫻剛剛凋謝,天氣已經明顯轉暖的一天中午。長崎屋廂房中,少爺望著面前的午飯,對夥計仁吉和佐助說道。

兩個夥計陪著少爺一起吃飯的,聽少爺這麼說,拿筷子的手一下子停住了,面面相覷。佐助伸出手,摸了摸少爺的額頭。他以為體弱多病的少爺發燒了,又在說胡話。但其實少爺這段時間身體少見地好。

「佐助,我沒有發燒。那個小侍女叫阿楓,馬上就十五歲了。」

「噢。」

夥計們的反應僅此而已。比起幫助小侍女逃跑的事,他們更懷疑少爺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好了。也許是因為飯桌上的胡椒飯還剩了許多。午飯是胡椒飯、蘿蔔拌梅子肉、大醬燒油炸豆腐、納豆湯、鹹菜。和往常一樣,這對少爺來說,有點太多了。

許多從房間角落裡爬出來的小鬼,以及從屏風裡鑽出來的衣著華麗的屏風偷窺男聽到這話,一個個眼睛瞪得像銅鈴。

平時吃驚的總是少爺,今天卻反過來了。

「少爺,您剛才說要和她一起逃走……你們倆是在哪裡、怎麼認識的啊?」

提問的是一隻鳴家,臉上明明寫著「好感興趣」四個大字。

少爺吃著蘿蔔,笑答道:「昨天,父親不是為了讓我了解人情世故,把我帶到吉原去了嗎?嗯,就是為了獎勵我這個月沒有生病。」

少爺邊說邊挺起胸膛。雖然一個月前還躺在病床上,但是少爺故意沒提,反正大家都知道。

「噢……」

這回不僅是夥計們,連鳴家們也發出了怪聲。

「父親事先已經跟妓院的老闆說好了。我昨天雖然是第一次去,卻和花魁同桌吃了酒席。」

少爺初次跨入妓院,就和花魁親切地交談,一起喝酒,這本來是不可能的,因為按照吉原的規矩,第一次去的客人可以和花魁見面,但是不能說話。

「按照規矩的話,等到我和花魁成為熟人,一起喝酒,那雪都下了,年都過了,父親說。」

酒宴是在一家叫多摩屋的妓院舉行的。花魁、藝妓、打鼓女等濟濟一堂,熱鬧非凡。和藤兵衛熟識的花魁花岡非常美,令人大飽眼福。花岡的兩個侍女阿楓和松葉也非常可愛。

少爺想要幫助的阿楓看起來更爭強好勝一些,模樣十分艷麗。

「噢……」

「大家都成貓頭鷹了嗎?怎麼老是『噢噢』地叫啊?」

佐助回答:「那我就說了。少爺,午飯不可以剩下哦。」

「你們只擔心我的食慾嗎?大家還真冷靜。我說要幫助阿楓逃跑啊。」少爺咯吱咯吱地咬著鹹菜,失望地說。

仁吉挑起半邊眉毛,問:「少爺,您明白和小侍女一起逃跑意味著什麼嗎?」

仁吉指的是,妓院里的女孩本欠著老鴇的錢,契約未到期就逃跑,要是被抓到的話,會受懲罰。比如被狠狠地打一頓,或是用粗繩子綁在柱子上,甚至還有更慘的。而且,為了尋找逃跑的女孩所用的時間,需要加在她原有的賣身年限上。

「嗯,要是被找到就慘了,所以必須要巧妙地出逃。」少爺滿不在乎地說。

聽了這話,妖怪們又驚叫起來,歪著頭若有所思。

屏風偷窺男抱著胳膊說:「確實如此……但是好像有什麼問題。」

「少爺……您真的那麼喜歡那個小侍女,以至於要幫她逃跑嗎?」

看到夥計們眉頭緊鎖,少爺爽朗地笑了起來。

「阿楓是侍女,還是個女孩子呢,而且是個好女孩。」

「還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聽起來不像是迷上了那個女孩。」屏風偷窺男猛地一歪頭,獃獃地嘟囔道。

在酒宴上,藤兵衛的老相識、多摩屋的老闆也出來給大家斟酒和菜。不太會喝酒的少爺一會兒看看打鼓女的表演,一會兒和大家一起玩投扇遊戲,不亦樂乎。

在三寸見方的小檯子上,放著一個被稱為「蝶」的小靶子,大家都用扇子扔,把它打落下來,並計算分數,進行比賽。

「哦,投扇遊戲?這在吉原可不常見啊。」仁吉微微歪著頭說。

「我在玩投扇遊戲時輸給了阿楓,問她想要什麼獎勵,她說想逃出吉原,我就答應幫助她了。」

「啊,打賭輸了?」

一聽這話,妖怪們都愣住了,接著,又一齊大笑起來。

「啊哈哈,果然如此,我就覺著奇怪嘛。」

「啊呀呀,沒想到是這麼回事啊。」

「一點兒也不像什麼風流韻事嘛。您去吉原到底幹嗎去了啊?那可是吉原哦。您可是去了天底下最負盛名的煙花之地哦。」

「吱吱吱……」

連鳴家們也在少爺腿上手舞足蹈地大笑起來。

看到大家如此反應,少爺感到很不可思議,於是歪著頭問:「你們為什麼笑?」

「您不久就會明白的。」佐助一邊回答,一邊仍笑個不停。

「那個小侍女會來長崎屋嗎?會和大家一起玩嗎?」鳴家們滿心期待待地問。

少爺拿著水杯,搖搖頭。「帶著逃跑的侍女回到店裡,不太好吧?我不會把她帶到這兒來。但是不管怎樣,為了這事,我月底還得去趟吉原。」

少爺飛快地說完最後一句話。要是不讓他出門可就慘了。少爺就是想說這句話,才將事情和盤托出。

佐助一下子皺起了眉。

「少爺,您要是過於勞累,又會卧床不起。一個月去兩趟吉原可不行。那個地方太遠了。」

仁吉也叮囑道:「不行,要是太累,肯定又會病倒在床上。」

看來,他們覺得出遠門這件事遠比逃跑計畫重要得多。但是這回,少爺擺出一副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步的姿態。

「我不是說沒關係嘛。月底仍由父親帶我去,我都已經跟他說好了。」

「噢——難道老爺也知道您要幫那個小侍女逃跑嗎?還陪著您一塊兒去吉原?」

妖怪們問著,一臉驚訝。

長崎屋老闆夫婦對獨生兒子的寵愛,人盡皆知。少爺要是早起一會兒,他們就擔心會對他的身體有影響;但要是一覺睡到中午,什麼事都不幹,光玩的話,他們又會覺得他太無聊、太可憐了,所以就給

他很多零花錢,或是給他買很多新出的點心。那麼寵兒子又愛操心的藤兵衛竟然要再次帶著體弱多病的兒子,先乘船,再坐轎子,去很遠的吉原。

「第一次說是去散散心,倒還可以理解……一個月之內去兩次!老爺想幹什麼啊?」

「而且,少爺要是真的幫那個小侍女逃跑,肯定會生病,會病倒在床上!老爺不僅不阻止少爺,還幫他?!」

佐助和仁吉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眼睛裡閃著危險的光芒。他們表面是長崎屋的夥計,實際上是妖怪,此刻眼睛看起來跟貓眼一樣,眯得又細又長。

「真是不可理喻!」

「真是太奇怪了!」

「老爺真是太奇怪了,他到底想對少爺做什麼啊?」

妖怪們漸漸變得危險起來。對於這些妖怪來說,天地之間唯有少爺最重要。如果讓少爺生病,就算是少爺的親生父親藤兵衛,也會被鳴家們咬住腳脖子。

兩個夥計翻白眼盯著少爺。

「總覺得有點奇怪。幫人逃跑這件事,總覺得很奇怪。您說是因為輸給人家了?少爺,您到底想要幹什麼?」

「老爺也很奇怪。少爺,您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妖怪們步步緊逼,但少爺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吃著飯。看少爺不想說,夥計們又想出了一招。

「明白了,既然這樣,也沒有辦法了。」仁吉彷彿明白過來,說道,「既然這樣,我們就去問老爺吧。老爺似乎對此事也知道得不少。」

說著,他站了起來,朝店堂方向走去。一聽說是少爺的事,藤兵衛肯定馬上會到廂房來。

「哎,你們想問父親什麼啊?」

少爺問留下來的佐助,但佐助沒有回答。

一般來說,夥計不是什麼事都可以問主人的,但是仁吉和佐助從來只把少爺放在第一位,而且他們是妖怪,跟人的處事態度很不一樣。

(父親被他們倆逼問,能扛得住嗎?)

少爺雖然擔心,但阻止不了。就在這時,仁吉已經帶著藤兵衛出現在院子里了。鳴家們趕緊消失在房間的角落。

2

廂房的起居室里,大家一團和氣地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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