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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攤的長板凳旁,一個小女孩正把一隻面目猙獰的小鬼緊緊捏在手裡。
小鬼身長只有幾寸,多半是被當成偶人了。它一副委屈得不知所措的樣子,抽抽搭搭地哭著。長崎屋的少爺一太郎站在小女孩旁邊,徹底沒了主意。
小鬼不是偶人,當然也不是人,他叫鳴家,是平日里出人家中的妖怪。說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但他確實是少爺的同伴。
「小姑娘,把這小東西放了好不好啊?你瞧,我再給你一串年糕糰子。」
少爺說著,把一串年糕糰子遞了過去,可小女孩像是吃飽了,緊緊握住鳴家的手,怎麼也不鬆開。於是,和少爺在一起的夥計仁吉和佐助,在小女孩面前蹲了下來。
「你要是不喜歡吃糰子,我這兒還有雜燴呢。紅薯喜歡嗎?我跟你換換。」
「你要是喜歡吃甜的,瓜也行,包子也行,叔叔給你買。只有一樣,你把他放下好不好?」
這麼一說,小女孩反而把鳴家抱在胸口,越攥越緊了。
對方是個孩子,不能用蠻力,少爺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法子。
抱著胳膊沉思時,突然想起來問小女孩名字。這一問,小女孩清清楚楚地回答:「鈴鈴。」
看上去大概五歲左右,大眼睛水靈靈的,長得很是好看,穿紅花紋樣的上等和服,系染白色花紋的三尺束帶,頭頂上綰著圓形髮髻,上邊插了一支花簪。看起來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可不知為什麼,父母郡沒有陪在身邊。
「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啊,這……」
環視了四周,仁吉垂下眼臉。剛才佐助拜託其他同伴在茶攤附近找一找,看有沒有像是鈴鈴父母或是乳娘的人,結果一無所獲。少爺一邊俯下身低頭打量鈴鈴,一邊搖了搖頭,接上夥計剛才說的話:「這孩子,像是迷了路。」
長崎屋的繼承人、少爺一太郎今天和夥計們一起,來到了久違的繁華市場。虛弱的少爺先前卧病在床的時候,乖乖地喝了葯,這次帶他來,算是獎賞。
大和橋和江戶橋之間,有塊叫江戶廣小路的繁華地帶。如果從長崎屋坐船來,並不遠。這片鬧市區,原本是明歷大火之後,為防止火勢蔓延而留出來的一片空地,因此,小店面和其他繁華區一樣,一律都是臨時搭建的小板房,上邊鋪著葦棚或掛著席子。一百家以上的貨攤排成一排,人潮湧動。許多串街叫賣的貨郎和街頭藝人也趁著熱鬧,雲集於此。少爺被嘈雜的說話聲、叫賣聲和撲鼻的香味團團包圍。
「雖然有點吵,卻是個令人很愉快的地方。」
雖比不上被稱作「江戶第一」的兩國市場,但來到這兒,就像鑽進了一個裝滿所有晴天好心情的口袋。
已經十八歲了,也想一個人來這裡逛逛,可怎麼可能呢?瞧,今天也是監護人一起跟著來的。
(唉,仁吉和佐助都是有事務在身的,如果不是這時候,也不可能放他們出來玩。算了吧。)
和他們在一起也很高興。和服袖子里揣著熟識的妖怪和三兩個鳴家。別人看不見他們,於是他們紛紛從少爺袖口裡探出頭來,快活地四下張望。少爺看得見妖怪。雖說他是大妖怪的外孫,可能做的事就那麼一點點,想起來不免有些可憐。
「雜燴加燙酒,又甜又辣——味道……正合適。」
「壽司——斑壽司——」
「哥兒,好好玩吧。」
「這是天婦羅,很好吃的。」
少爺被這些叫賣聲引得動了心,盯著大街兩旁的貨攤看個不停。
(雜燴和燒墨魚,脆餅乾和年糕小豆湯,壽司、醬烤串豆腐、鰻魚、天婦羅和甜瓜。啊呀,哪個都想吃啊。)
但少爺還是一個勁兒地忍著,什麼也沒買,繼續往前走。因為只要說想吃,仁吉他們肯定會給自己買。
關鍵在於,這些少爺都不能吃!如果只是咬一口嘗嘗,興許仁吉他們會答應。身子弱,這個時候最可恨。少爺覺得自己的胃恐怕只有
普通人半個那麼大,而且還有動不動就想休息的毛病。
(哎呀,真是沒辦法。我吃一個給他們看,可得選仔細點。)
袖子里的傢伙們卻都精神得很,剛才眼尖,發現了茶攤前邊的烤丸子,唧唧呱呱地吵著要吃。鳴家們胃口好,沒什麼可擔心的,可少爺剛要給他們買,從後邊又伸過兩隻手,都奔烤丸子而來。
「噢,野寺和尚,好久不見啊。水獺妖也來了嗎?」
穿一身褪了色的破僧衣的男人和一個滿身錦緞的美少年,正忍不住要笑出來。這個奇特無比的二人組合,也是少爺熟識的妖怪,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倆在這個喧鬧的市場,一點兒也沒引起人們的注意。
少爺剛買了丸子遞給兩個妖怪,又有手伸到眼前,像變戲法一樣,旁邊的佐助忍不住笑出聲來。一看,是妖怪大禿和鈴彥姬。
鳴家們齊齊從少爺的袖子中竄出來,一躍跳上了鈴彥姬等的手腕。給小鬼們買的年糕糰子,早就只剩一根扦子了,準是想把鈴彥姬那份搶過來。
(照這樣下去……)
少爺仔細審視了一番周圍。果然如想像中那樣,路上有很多魑魅魍魎,正大搖大擺地在青天白日下晃蕩。
「這可真是,看來大家的膽子都很大嘛。」
正吃驚地發愣,幾個妖怪聽到這句話,又聚攏過來。
「看樣子各個街道的妖怪都集中到江戶廣小路這邊來了。要是被人發現,就要大亂一場了。」
「啊,是嗎?」
根本不考慮這些事的妖怪們,真讓少爺擔心。
更有甚者如野寺和尚,居然還叫住一個貨郎,吃起了雜燴,不用說,錢當然是少爺付。
看著這些任性的傢伙,佐助一直綳著臉不言語。但是,妖怪們實在太快活了,少爺想攔也攔不住。甚至還有妖怪機靈地叫住賣壽司的和賣涼粉的,比起賽來。
「嗯,到底聚了多少過來?野寺和尚、水獺、鈴彥姬、大禿,噢,河童也來了嗎?對,長脖怪還真是少見。」
河童戴著斗笠,帽檐壓得很低,巧妙地遮住了臉。長脖怪也把脖子縮了回去,正一口咬住一塊魔芋。
「這俊俏的小姑娘是老貓精變的嗎?那邊的小姑娘是……」
看看一邊緊緊捏住鳴家一邊吃年糕糰子的小女孩,少爺歪了歪頭。
「……怎麼看都像是普通的孩子。」
話剛說完,仁吉和佐助在小女孩身旁蹲下來,然後立刻睜大雙眼,一臉吃驚的樣子。
「這……是人類的小孩,沒錯。」
「我的天哪。普通人看不見鳴家,她能看得見哦。」
鳴家正吱吱哇哇發出不知所措的聲音,奮力想從小女孩手中掙脫,可因為被緊緊捏著,怎麼也逃不掉。
「即使是人類的孩子,也有一些能看見妖怪。這個孩子就能看見。」
之後,又有幾個人央求她把鳴家放了,可小女孩就是不答應。不僅如此,四下尋找也找不到小女孩的同伴,少爺等人傷透了腦筋。
「把這麼小的孩子放在市場不管,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又是個女孩子,要是被壞人看見,賣得遠遠的,怎麼得了?」
既是這樣,那怎麼連一個看孩子的人都沒有呢?我們都在找,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野寺和尚歪著頭思索。他在眾妖中可謂耳聰目明,甚至發動妖怪都去找,可沒有一個見到找小孩的人。也就是說,在這一帶,似乎沒人認識這孩子。
「要是這樣,即使把她交給衙門,也不一定能找到父母。」
派了妖怪去離這裡最近的衙門,可那裡也沒有來找孩子的父母。那麼,這個小女孩為什麼會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呢?大家都迷惑不解地盯著鈴鈴。
「這,怎麼辦呢……」鳴家還被鈴鈴捏在手裡呢。
作為對出去找人的妖怪們的獎賞,少爺買了年糕糰子和雜燴,他們又高興地吃了起來。
2
「櫻色和服合適,還是麻葉花紋的合適呢?」
長崎屋正房的起居室里,女主人阿妙正高興地把年輕時穿的和服給小孩比著穿,那意思大概是要把和服改小。坐在火盆旁邊的少爺無奈地嘆了口氣。
「母親,我帶回家來的可不是個換裝偶人,是個迷路的孩子。」
半天沒想出來該把孩子怎樣,沒辦法,最終還是把鈴鈴帶回了長崎屋。剩下的妖怪繼續尋找鈴鈴的父母。
「瞧你說的。就算在店裡待不了多久,也還是要給她換件衣服吧。」
阿妙夫人一瞧見少爺帶回來的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