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貓婆婆 茶巾雞蛋

1

長崎屋的少爺正在廂房裡吃過了點的中飯,兩位夥計則在兩旁用奇怪的眼神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少爺吃飯的樣子。

「少爺,您這是怎麼了?吃得這麼快,簡直不敢相信!」

「是呀,這陣子沒病得起不來,也不咳嗽,身體好像完全恢複了!」

少爺面帶微笑地說,還想要第二碗。看著眼前的空飯碗,手裡拿著飯勺的佐助一時間忘記了盛飯,表情也僵硬起來。

「平時充其量也就半碗。真的不要緊嗎,少爺?要不要叫源信先生來?」

聽了這話,少爺臉上現出一絲苦笑。

「仁吉、佐助,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就因為我多吃了點飯,就叫郎中來嗎?你們不是說,每天都要多吃一點兒嗎?飯菜好吃,難道不是好事嗎?」

「這……說得也是。」

佐助盛飯的動作依然很僵硬。熱騰騰的飯盛好後,少爺又大吃起來。

位於江戶城頭號繁華街通町上的長崎屋,是一家經營漕運和藥材的大商家,也是江戶十大特權大商家之一。少爺一太郎今年十八歲,是長崎屋的繼承人、眾人百般疼愛的公子。

溫和的家僕,更加溫和的夥計們,加上更加更加溫和的父母——把所有出售的砂糖加起來,或許都不如這些人的疼愛甜膩——少爺就是在這些人的保護之下長大的。其中有個原因,少爺從出生到現在身體一直很虛弱,一不留神就可能染上疾病,斷送性命。

然而這幾天,少爺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身體一下子好了。今天也一樣,把一盤雷豆腐——把打碎的豆腐放在香油里炒,然後放入蔥段和蘿蔔泥——吃得精光,連鹹菜絲和放了油炸豆腐的醬湯,也吃得津津有味。

「這傢伙有點奇怪呀。莫不是要發生大地震或富士山爆發之類災難的前兆?」

冷不防,從靠在屋子一角的屏風處傳來了說話聲。不大工夫,艷麗的屏風畫中的男人倏地滾了出來。看到這麼奇怪的事,少爺卻絲毫不慌張,仍舊吃飯;兩個夥計更是沉著,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原來,在長崎屋有個秘密,許多妖怪在這裡出沒。這都是因為少爺的外祖母阿吟是一個叫皮衣的大妖怪。而兩位夥計,實際上都是妖怪所變,一個叫犬神,另一個叫白澤,是少爺的外祖母擔心少爺身體弱,派到長崎屋照看他的。

剛才從屏風裡滾落出來的,也是早就熟識的妖怪——喜歡花哨的屏風偷窺男。他站在少爺旁邊,滿面狐疑地盯著少爺的飯碗。從屋頂的角落裡咕嚕嚕滾下來的長相猙獰的妖怪鳴家,也都爬到了少爺膝蓋上。

「這個樣子吃飯,恐怕坐在這裡的,不是少爺的真身吧?」

「有可能是妖怪變的。」

「這可不得了,必須馬上查清楚!」

少爺正吃到一半,鳴家們為了驗明正身,開始拉扯少爺的身體。

這些小妖怪身長只有幾寸,可一旦被他們抓住了手,再加上臉頰被撕扯,蘿蔔泥就別想吃了。少爺最後忍不住哭笑不得地抗議:「哎!住……手啊!疼……好癢……啊!」

「快住手!你們想把少爺拉成扁年糕嗎?」

佐助發拳猛擊了一下柱子。隨著咚的一聲響,整個房間開始劇烈地晃動。鳴家們吧嗒吧嗒地從少爺身上滾落下來。

「嗯,好像的確是少爺的真身。那為什麼身體突然變好了呢?」

聽到屏風偷窺男這樣問,仁吉齜牙咧嘴地笑道:「前幾天給少爺喝了用河童殼和大海蛇皮熬的葯,或許起了作用。哦,也可能是那之前腌了千年的梅乾和目目連(註:目目連,一種傳說中的妖怪。雨夜的時候,在窗戶、門或者牆上出現一大片排列規則的眼睛,由此得名。)的眼珠起了作用吧。」

「我真喝了那些東西?」

少爺吃驚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可都是很難弄到手的好葯啊!」

「話雖如此……」

少爺嘟嘟囔囔地說著,卻沒停下吃飯。仁吉越看越高興,瞅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卻不由得輕輕皺了皺眉頭。有一個菜,一直沒有動過——

茶巾雞蛋。

茶巾雞蛋就是把雞蛋打在紙上,折起紙的四角,繫上扣子放在水裡煮的食物。煮熟後將紙取下,滴上醬油,或是撒一些海苔片,或是澆上滷汁,撒一些腸滸苔。無論哪種都是少爺喜歡吃的。

在長崎屋,給身體虛弱的少爺吃茶巾雞蛋,總要換換花樣。而今天,雞蛋上居然滿滿地撒了一層白砂糖。

世上確實有把砂糖撒在茶巾雞蛋上的吃法,《萬寶料理秘密箱》前篇,別名《雞蛋百珍》的書中就有記載。負責長崎屋膳食的阿曲很中意這本書,它也很受大家的歡迎。

可少爺最討厭這種吃法。首先,少爺飯菜中砂糖的分量非比尋常。菜碗中堆起白色的小山,想要吃雞蛋,還要在山中間挖個洞,把雞蛋翻出來。

「我不是一直說,別把雞蛋弄那麼甜嘛。看今天這個,簡直像砂糖富士山,總不能和飯一起吃吧。」

儘管少爺發牢騷,想法和愛好與凡人都大不相同的仁吉和佐助,卻一本正經地一個勁兒搖頭。

「為什麼呢,少爺?您不是喜歡吃牡丹餅嘛。」

「佐助,不是這個問題。」少爺沒有邊喝醬湯邊吃牡丹餅的習慣。「我覺得這種吃法很奢侈。而且,砂糖很有營養呀。」

另一個夥計仁吉端著小缽勸少爺吃。少爺滿臉無奈,輕輕咬緊了牙關,好像面前的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吃的東西。然而,仁吉怎麼也不腎把盛著雞蛋和砂糖的勺子撤回去。

如果不吃,說不定夥計們真的會派人請源信先生來。

郎中一來,父母就會小題大做地鬧個不停。好不容易身體好了一些,要是再被扔到被子里,就不妙了。

「知道啦……我吃還不行嗎,可砂糖能不能再少點?」

仁吉微微一笑,還是把那小山一樣的砂糖塞進了少爺嘴裡。少爺無奈地咬了一口,只聽「嘎嘣」一聲脆響。

「咦,什麼聲音?」

少爺張大嘴巴,夥計們向里觀瞧。只見少爺的舌頭上,有一個大拇指尖大小的金塊。

「幾天前長崎屋推出的新葯長靈丸賣得真紅火,都排成長隊了。」

「船行那邊也不錯,這回常磐號帶來的貨物,比如柑橘和海帶都特別好賣,賺了好大一筆呢。」

「前幾天買的那個小舊衣櫃,裡邊居然有金子。」

午飯過後,廂房起居室的正中,放著剛才發現的金塊。少爺和妖怪們圍金塊而坐,細數起了近來發生在長崎屋的一件件奇事。

「哎,衣櫃里發現的那塊金子怎麼辦?原來可是放在一個舊包裹里的。」

「給少爺當零花錢不就完了。跟金子比起來,我們少爺的身體變好才令人驚喜呢。」

對仁吉說的話,佐助點頭表示贊同。

「這件事,我覺得非同小可,恐怕另有原因吧。」

「那就是有能帶來好運的『福神』暗中相助。可這『福神』到底是准呢?真想弄個明白。如果是『福神』保佑少爺身體變好的,真想讓他永遠也別離開。」

夥計們一臉認真。接著,大家討論起有沒有新到手的東西啦,有沒有什麼變化呀,說了半天,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少爺,您最近有沒有撿到錢或護身符之類的東西?」

「有沒有救過烏龜性命,或者把鳥販子賣的麻雀買來放生?」

「有沒有救過誠懇老實的妖怪?」

「你們幹嗎都來問我?就拿救妖怪來說,沒救之前我怎麼知道它是不是誠懇老實呢。」

少爺嘆了口氣,對所有問題都搖頭否定。然而,他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低低地「啊」了一聲。

「我前幾天撿了一樣奇怪的東西。哎,你們不也都知道嗎?」

聽少爺這麼一說,坐在旁邊的兩個夥計面面相覷。少爺拿起榻榻米上的金塊,露出了笑意。

「光想著能帶來幸運的,所以一時想不起來。我哥哥相親的時候,我不是把金次撿回來了嘛。」

「啊,就是那個寒酸的男人呀。」佐助說。

「寒酸?說他寒酸還算客氣的。」

鳴家們從旁插嘴。這樣說不無道理。金次雖然有個好名字,但似乎和世間的幸運、金塊等大凡令人歡喜的東西,都聯繫不到一起。

2

「少爺,俺可不是什麼『福神』。」

「唷,金次,難道不是嗎?」

少爺自己也不相信金次真是什麼「福神」,可不管怎樣,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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