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貓婆婆 夢幻記

1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船行兼藥行長崎屋唯一的繼承人一太郎站在日常起居的廂房內歪頭想看。

平常,只要咳嗽幾聲,那兩個夥計,還有平常對自己溺愛無比的人們就會爭先恐後來到跟前,有時候都到了讓人厭煩的程度,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情形卻大不一樣。

「為什麼佐助和仁吉……還有其他人都不到房間里來呢?我還以為一回來又要挨批了呢。」

雖然被嚴厲禁止,但是吃過午飯後,少爺還是偷偷地溜到隔壁的點心鋪三春屋去了。回來時,發現華麗的廂房裡一個人也沒有。

(我已經好久沒有遇到這麼奇怪的事了。)

大白天,卻沒有人過來看少爺。

(是店裡忙得不可開交吧。)

到昨天為止,還有很多妖怪在廂房。

「到底去哪兒了?」

平常,小妖怪鳴家不用叫就在房間里亂轉。野寺和尚和水獺妖也經常到廂房來喝酒。現在卻不見他們的身影。叫了幾聲,也不見衣著華麗的屏風偷窺男從畫中出來。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少爺感到有些不安,來到長崎屋的藥材鋪。這個店名義上是由少爺打理的。走到賬房內,看到仁吉和其他夥計一樣對自己笑吟吟的,少爺臉上才露出了放心的微笑,坐到仁吉旁邊。

「仁吉,我今天一直沒看見大家。到底怎麼回事啊?」

要是被身為凡人的其他夥計聽到就麻煩了,所以少爺低聲問道。仁吉卻笑著給了他一個莫名其妙的回答。

「啊,少爺,您今天早上沒去老爺那裡請安嗎?您要是不去露個面,老爺和夫人會擔心的。」

「你在說什麼啊。我剛剛跟他們一起吃過午飯。不是指父母,是經常在一起的……」少爺焦急地說。

仁吉恍然大悟,「唔晤」了兩聲,仍然飛快地撥著算盤。

「您是得知到京都去運貨物的常磐號到碼頭了吧。船夫們今天會把貨物運到船行。如果少爺去打聲招呼,大家肯定會很高興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仁吉?」

這個夥計應該知道少爺到底在問什麼呀,他本身就是一個大妖怪,但今天仁吉就像變了一個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少爺心情不好起來,悄悄離開了賬房。走到店門口,看到鍋里熬著治嗓子疼的白冬湯,於是坐到鍋旁,對小夥計說:「今天我來賣葯。」說著,他從小夥計手中接過了舀子。

不知道仁吉會有什麼反應。平時仁吉老怕少爺會被熱水燙傷,嚴禁他接近灶火。少爺坐在湯藥前,不時朝賬房裡瞄幾眼。不一會兒,仁吉起身走了過來。

(哦,還跟平常一樣啊。)

少爺稍稍舒了口氣。

很快,仁吉坐到了少爺旁邊,清秀的眉毛微皺著,平靜地說:「我不是說過嗎?請您不要靠近白冬湯。萬一被燙傷了,又得卧床養病了。」

「知道了,知道了。」

少爺感到心情更糟了,趕緊回到裡屋。

(要是平時,仁吉絕不會說這樣不痛不癢的話,而是二話不說,先把我抱起來放到店堂隔壁六疊大的房裡,然後對我嘮叨半天。)

樣子還是跟昨天一樣,可是一開口就感覺變了一個人。跟父母吃飯的時候,沒發現任何異常。也就是說,是這些妖怪有狀況。

(不會每個都這樣吧?)

少爺趕緊穿過長長的走廊,從廚房前走過,來到船行找佐助。

船行比藥材鋪大好幾倍,夥計們正從常磐號上下貨,店裡一片忙亂。沒有看到佐助。少爺朝店堂右邊暫時放置貨物的房間走去。

店的後面,朝河道開著一扇大門,草席包裹著的貨物被搬了進來,高高地堆在地板上。進進出出的船夫和腳夫很多,但沒有看到佐助。

「啊,少爺,您是來看藥材的嗎?」

看一太郎獃獃站著,少爺的哥哥松之助問。松之助是長崎屋老闆藤兵衛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兩個月前的一場大火後,他投靠了長崎屋。本來父母一臉不悅,說早就跟松之助斷絕了關係,最後他能留下來,是因為少爺的努力。

老闆娘阿妙告誡松之助說,他不是長崎屋的人,只能被當作夥計對待,當夥計的要謹守本分。所以現在松之助和其他的夥計一起作息。但是少爺可不在乎這些,一直叫松之助「哥哥」。

「哥哥,這回藥材多嗎?」

「有大黃、白芷、當歸、茴香、檳榔子、獨活,進了不少貨。讓腳夫搬到藥材鋪去嗎?」

「嗯,那也好。」

在松之助的指揮下,幾個腳夫動手扛起裝著藥材的貨物包,消失了。到長崎屋已經兩個月,松之助已經習慣了和在木桶店完全不同的活兒。

看到他的樣子,少爺心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哥哥,你看到佐助了沒?」

少爺問。

這時,有人從旁邊插進話來。

「我剛才看到他給人送貨去了。」

這個爽朗的聲音是女僕阿捲髮出的。她今年十六歲,到長崎屋已經兩年了,是一個和她頭上的紅色描金梳子非常相配的可愛女孩。她一邊回答,一邊麻利地掃著地。松之助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

「哦,佐助剛剛出去啊?」

少爺嘆了口氣。一下子進了那麼多貨,就算是妖怪也得親自動手了。少爺要是再不搭把手,藥材鋪的人會忙不過來的。少爺只好趕緊往回走。

忽然,他停住腳步,回頭問道:「對了,阿卷,你住在下總的母親身體好點沒?」

阿卷拿著掃帚,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她摸摸頭上的梳子,眼中放出快樂的光芒。

「您還記得這事啊?多謝少爺。我母親已經好多了,所以我才能回店裡來。真是高興啊!」

「那就太好了。」

松之助剛來,阿卷接到母親生病的消息,就回老家去了,所以少爺很久沒見到她。

「少爺,您可真厲害,下人的出生地和家人,您都記得哪?」

站在旁邊的松之助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哥哥不也很了解東屋的每個人嗎?」

「那個店裡總共只有四個下人,但是長崎屋算上船夫和腳夫,人可是不少呢。」

「這是我應該做的呀。」少爺笑著說。

和松之助道別之後,少爺沿著走廊朝藥材鋪走去。走著走著,嘴角的笑容漸漸變成了自嘲,因為他知道自己根本干不得一點兒力氣活,而且總在床上躺著。

哥哥松之助能夠那麼快和其他夥計打成一片,一方面是他不以藤兵衛的兒子自居,另一方面也是他的勤奮得到了大家的認可。松之助身強體壯,力氣也大,這一點少爺是無論如何比不上的。

(至少我應該想辦法讓生意進行得順順利利的,做個好老闆,讓店裡所有人都安心。要是這都做不到,我可真是個沒用的人了。)

少爺雖然從未表露過,但這些想法總在他心底盤旋,讓他感到害怕。雖然只有十八歲,一直需要別人的照顧,而且眼前只是形式上把藥材鋪交給他打理,但他也總想做出一點兒名堂來,但是……

(我的未來會怎麼樣呢?十年後會怎麼樣呢?像父親那個歲數的時候呢?)

少爺對未來完全沒有自信,恐懼常常伴隨著他。現在雖然不愁吃穿,但是在火災頻繁的江戶,大商家在一夜之間消失的事也並不少見。

有父母親在的時候,倒是不用擔心。長崎屋是大店,有很多生意夥伴。然而長崎屋的未來、夥計們及其家人,這些重擔總有一天會壓在少爺肩頭。對此少爺很明白,也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但是,真到了必須獨撐大局的時候……

(做不好就慘了!一定要做好!必須做好!)

任何事情都必須準確無誤地完成,因為大家對自己充滿了期望。

當然,要支撐起大局,還必須藉助掌柜等擅長做買賣的人的力量。有時,掌柜決定一個店的生死存亡,如何選擇一個好的掌柜,是老闆的事情。

這些不安,少爺沒法向旁人訴說。連自己都覺得已經夠幸運了,對這樣的生活還要抱怨的話,就太說不過去了。連嘆氣都只能趁沒人的時候,偷偷地嘆。只有面對那些妖怪時,才會偶爾說出心裡的煩惱。

(但是這些一直被我當作依靠的妖怪卻突然不見了,我該怎麼辦呢?從小就在一起的呀。)

沿著走廊來到藥材鋪里,看到仁吉正站在倉庫對面,指揮那些腳夫搬運藥材。

(沒事,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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