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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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在漆黑的夜裡被兇手追趕的事,已經過去快七天了。

夥計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一定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擔心兇手會來攻擊少爺的心情越來越淡薄的緣故。

這次的事件中,木匠師傅的頭被砍了下來。也許實在驚心動魄吧,居然馬上就有瓦版小報傳出,上邊還誇張地繪有人頭飛起的插圖。佐助得到了一份,但並沒有任何耳目一新的消息。所幸的是,「沒有人目擊現場」的字樣赫然其中。

「澡堂和歌舞伎藝人的妝室,最適合談論這種話題了。」

仁吉說,傳言會在人群中散播,也應該能傳到兇手耳朵里。

他只要確定,人們不知道那天夜裡少爺曾目睹血案就可以了,如此,就沒有必要為少爺擔心。與引起新的狀況相比,暫時擱置此事,無論如何都是安全的。

然而,一太郎還有事情放心不下:為什麼男子被殺之後,頭被砍了下來?殺人兇手究竟是誰……然而,對妖怪們來說,重要的只是少爺的安全,他人的死活,他們一概沒有興趣。

少爺想,既然扯上了關係,就應該繼續追查。只要得到妖怪們的幫助,就比普通人更容易展開行動,知道的事情也會更多。

然而……現在的少爺,另外有一件事想做,沒有充裕的時間來調查殺人案。

人真的是很自私啊。事情輪到自己頭上,才真正明白這一點。心中明明有個地方在隱隱作痛,卻故意不去理睬。就這樣,少爺又回到了以往熟悉的生活。

「那葯有買主了,一太郎,你能不能拿著燭台跟我去一趟?」

溫和得不能再溫和的父親出現在廂房,給兒子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三號倉庫和廂房只有咫尺之遙,比去旁邊的三春屋還要近一些。但賣葯就是為藥行做事。一直因為咳嗽不能出店門的少爺,臉上立刻露出了快活的表情。

買主是個米商,升田屋的老闆。現在正由手拿燭台的仁吉陪著,坐在倉庫對面的木板房間一角。看到長崎屋老闆身後跟著一太郎,就站起來打招呼說:

「少爺,這可真少見啊。」

這位人稱倉庫里堆著金山銀山的米商,長得就如同在木屐上安上鼻子眼睛,再在嘴角點上黑痣一般,身材也很魁梧。從平時對武家畢恭畢敬、小心翼翼做生意的做法來看,不像是個花大價錢買長生不老夢的人,然而人到底怎樣,不得而知。

買乾屍的顧客,大多都想親自檢驗一下藥材的真偽,因此得趁著藥材還成形的時候將顧客帶到地下室看貨。四個人在仁吉的引導下,來到了昏暗的地下室,在只有兩盞燭台發光的黑暗中,看到了彷彿乾巴巴的木雕一樣的藥材。

「噢,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升田屋老闆確認這是乾屍之後,喜出望外。見了這副樣子,少爺把頭扭向一邊。

(認定這不是假貨沒錯,但他為什麼就不問問這東西效果如何呢……)

這種葯,仁吉壓根兒沒打算給少爺吃,然而現在,他卻在一本正經地稱重。這怪東西貴得要命,一塊碎片就要一兩金幣,然而米商一次就要了十片。要是讓平時向米商借錢遭拒的御家人(註:與征夷大將軍直接保持主從關係的武士。)看到,說不定當時就想狠狠地掄起大刀將米商劈成兩半。少爺想到這兒,歪了歪嘴。這時,背後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他打算用十兩金子多活多久呢……」

少爺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箱籠的陰影處,正有小腦袋伸出來。

(鳴家!)

為什麼在有客人的時候出現,少爺著慌起來。土牆倉庫的地下室很狹窄,只要出聲就能聽到,當然也會被父親等人發現。然而,鳴家們似乎有事情要說,向少爺打起招呼來。雖然做手勢讓他們不要出聲,他們卻安靜不下來。看來有急事要告訴少爺。

「你剛才說話了嗎,一太郎?」

父親果然聽見了,轉過頭來。鳴家雖然是不太引人注意的妖怪,然而那「嘰嘎嘰嘎」的響聲,除了一太郎之外,其他人有時也能聽見。

「沒有,沒說什麼……」

搪塞過去之後,急忙將一隻不閉嘴的鳴家抓起來扔進袖子里,封住了嘴巴。即便這樣,還有鳴家越說越來勁兒。仁吉趕忙來到少爺身旁,把那些不閉嘴的傢伙的嘴角捏起來老高。

「啊唷,哎喲,啊呀呀……」

鳴家發出了夾雜著抗議的悲鳴。這次也傳到了升田屋老闆的耳朵里。

「剛才是少爺的聲音嗎?怎麼了?」

(這裡的妖怪不分場合,隨便出聲,不能為他們道歉。)

「這裡太暗,不小心撞到箱籠上了……」

少爺於是痛苦地找理由辯解。也就是在地下室的黑暗中才矇混了過去,如果鳴家繼續魯莽行事,可真受不了。仁吉快速收拾好裝乾屍的長衣箱,四個人回到了地上。鳴家不能跟著來到倉庫外的地面上,他總算放了心。

「這麼稀罕的東西,讓我開了一次眼。」

付出十個金幣的顧客開口說道。也許是有空閑,他還沒有回去的意思。在前些天日限大人吃包子的房間,升田屋老闆吃著茶果,坐穩了身子。因為對方是江戶赫赫有名的大商號的老闆,長崎屋老闆藤兵衛也不好張羅送客。一太郎在父親身後坐下,準備聽兩個人談話。

房間一角的仁吉將頭扭向一邊,眼神里充滿了厭煩。看到仁吉那副樣子,連少爺也猜到了升田屋老闆來此坐下的用意。

(呀,恐怕不妙。)

少爺開始為離開廂房感到後悔。表面上看,父親與客人正在客客氣氣地閑聊。

「真的讓我買到了一件稀世之物。有了這個就能長壽了。」

「升田屋掌柜您活到一百歲,也照樣健健康康的。」

「就算體格再結實,也不可能跟吃了仙鶴一樣。但是,我必須得長壽呀,因為家裡還有個小女兒呢。」

一般話說到這裡,聽的人接下來都應該問「哎呀,那麼令愛芳齡幾許啊」之類的話,然而獨生兒子剛過十七歲,就突然被此類話題包圍,藤兵衛苦笑了一下,沒有答話。

然而,對米商升田屋來說,如果連這點小事都不能貫徹初衷,那麼和武士們的生意還怎麼做下去?也許是出於這股意氣吧,升田屋老闆繼續獨自把話說下去。

「我們家阿島今年十五歲了。作為父親,本不該這樣誇獎,但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已經陝到了找婆家的年齡,這件事我心裡一直挂念著啦。」

「女孩子趁年輕就要把婚事定下來。我們家是兒子,還早著呢。」

「既然是繼承人,不是該早早定了嗎?」

「犬子身體虛弱,以後再說吧。」

「還真沉得住氣呀……」

這段對話完全不顧孩子們的想法,少爺輕嘆了一口氣。

奇怪的是,為什麼哪裡的店鋪都有待字閨中的女兒、妹妹或侄女之類的呢?而且個個都花容月貌、端莊嫻靜。不僅如此,每個來提親的人都宣稱,女孩有豐厚的嫁妝,要不就是精通某種技藝,總之無不是那種一旦錯過就會後悔一輩子的絕代佳人。而明明在兩年前,就聽說再也沒有這等容貌的美人了。但提親對象是長崎屋的繼承人,只要鍍上這層金,誇獎女兒的話似乎就相應地變成一場特殊的盛宴。

(我能不能活到娶親年齡還是個問題呢……)

這時,隨著一個很小的聲音,裡邊的隔扇打開了。小夥計不自然地伸進半個腦袋,向仁吉遞了個眼色。仁吉低頭行禮之後,出了房間,不一會兒,就回來告訴藤兵衛,捕頭清七到了店門口。

「說是找少爺有事……」

「這個嘛,讓人家等可不好,一太郎,你去吧。」

少爺終於從無果的話題中解脫出來。出了房間,他舒了口氣。夥計仁吉則更加如坐針氈了,他使勁蹬著少爺剛關上的隔扇。

「這個升田屋老闆簡直是糾纏不休。他家姑娘如花似玉的事,聽都沒聽過。那個糊塗父親也該適可而止了吧。」

「小聲點,會讓他聽見的。」

「只要有一點兒像她父親,就是一張木屐臉,一定沒錯。少爺的新娘要是那副模樣,簡直荒唐。」

「我娶親還早呢,不用把人家說成那樣。」

「給長崎屋少爺做新娘的人,一定得是江戶第一美女才行。對,我們都是這樣想的。」

「仁吉,你在聽我講話嗎?」

這已是常事,話題總是奇怪地偏移。

少爺帶著一臉疲倦來到藥行的時候,捕頭清七早已在賬房後的一個房間里坐定。似乎因為內廳有了客人,所以掌柜作了這樣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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