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你不配

杜維不是沒有讓無辜的人死去……甚至他還親手做過這種事情。

可是此刻,看著眼前這個無辜的裁縫,看著這個男人眼睛裡含著淚水,那種無力的吶喊,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悲哀……忽然之間,杜維覺得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我能說什麼?

難道我告訴他,他是在為了顧全大局而犧牲小我?為了不讓皇室和教會有翻臉的機會,為了不讓邪惡的宗教勢力繼續擴張,如果讓教會壓倒了皇帝的威嚴,那麼今後教會就會進一步的讓中央政府抬不起頭來?又或者我告訴他,死他一個人,可以避免更多流血和摩擦?

不錯,這是大道理。甚至在一段時間以來,杜維甚至已經習慣於站在「高位」之上俯視下面的人,然後用這些「大道理」去判斷,去衡量,然後做出一些他認為很崇高的決定:決定讓誰是犧牲,留下誰來被保全。

是的,有的時候,杜維掙扎過,也猶豫過,矛盾過。可是事後他就漸漸麻木了,他在內心說服自己:這些都是對的!我是在「顧全大局」。

可是……

現在看著眼前這個格魯姆,看著這個無辜的裁縫的淚水,他忽然覺得那所謂的「顧全大局」的說法,真的很難很難說出口。

格魯姆的話其實非常簡單,非常直白,毫無任何深度可言——可偏偏就是這種深度,讓杜維無法回答,甚至無法說出一個字:

「我不明白,我是一個好人,我沒有做錯過什麼,我盡心對待自己的工作,我愛自己的家人……可是為什麼,我要莫名其妙的去死?是,我是一個小人物,是一隻小小的螻蟻,可是,我的生命,卻可以被隨意的剝奪?」

就因為我是小人物,是螻蟻,所以我就要被犧牲?

我的生命就可以被隨意剝奪?

為什麼?

是誰給你「犧牲誰」「不犧牲誰」的這種決定權的?

這種權力,是誰賦予你的?

杜維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忽然之間,他一身冷汗!!

看著面前這個裁縫的眼淚,那種無力掙扎的絕望,憤怒……

杜維忍不住問自己:這樣隨意的審判和決定一個人的命運……我算什麼?

這樣的我,這樣的辰皇子,這樣的我們……和光明女神那個婊子有什麼區別?

是的,我們高高在上,俯視眾生,以我們認為的「大道理」去決定下面這些螻蟻的命運。

可我們是什麼?是神嗎??我們就真的有權力去剝奪任何一個人的生命嗎?

顧全大局?所以要犧牲?可是被犧牲的人,他的意願呢?就可以無視嗎?

那麼格魯姆這樣所謂的「小人物」呢?站在他的立場上,他只是想平安的過自己的生活,保全自己卑微的生命而已……他哪裡錯了?

……

一直以來,就連杜維自己都已經很清楚的感覺到了:自己的一顆心,在漸漸的變冷,變硬,變得冷血,變得殘忍。

可同樣的,一直以來,杜維自己覺得這樣並沒有什麼不對。這世界就是如此,你不吃人,那麼就等著被人吃。很多事情,如果你心軟,那麼等著你的就是更凄慘的結局。

所以,當初送那個美麗的女子去草原的時候,那明亮如皓月般的眼波,不曾讓杜維心軟,儘管事後他也內心掙扎過,可他依然堅強的鼓勵自己:這樣是逼不得已,這樣是沒錯的!

或許,今天,遇到了格魯姆這麼一個更加平庸,更加無辜的人,才忽然讓杜維那顆已經冰冷的心,陡然恢複了那麼一絲暖意。

是的……當初的那個女孩,她是義無反顧的去的,她沒有拒絕,而是抱著犧牲的心態去的……所以,杜維似乎還沒有想得這麼深。

可是,格魯姆呢?他是被迫的!他是被逼的,他不去不行,他不想死,可卻非死不可。

而這一次,雖然決策的人不是杜維,但是他卻是一個忠實的執行者。

……

「看來我還是心腸不夠狠硬啊。」安撫了可憐的裁縫之後,杜維走出了大殿。一天的努力沒有白費,至少杜維對後天的那個宴會充滿了信心。

可是被夜風吹在臉上,他卻感覺不到半點輕鬆。

是,心軟了吧……

就連杜維自己此刻都無法分辨出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思。或許,只是一時的憐憫之心發作吧。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加快了腳步,決定先回房間里換一下衣服,然後他今晚還要回公爵府一趟,因為他早就派了侍衛長老煙去請藍海悅先生了。

可是就當杜維回到了他在皇宮裡的那個臨時住所的時候,剛走進這個庭院,他陡然就放慢了腳步!

原本眯著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精芒,他下意識的看了看院子里兩個宮廷侍者,兩個年輕的侍者正抱著掃帚清掃庭院里的落雪,遠遠的看見杜維走進來,趕緊躬身行禮,他們的臉色如常,沒有什麼異動。

而杜維,卻眼神緊緊的盯著自己的那間卧室。

回身看了看,庭院外的宮廷侍衛也很平靜……

杜維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緩緩走了過去,對那兩個侍者揮了揮手:「都出去吧,沒我的命令,不要讓人進院子。」

說完,他大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間門口,推門走了進去。

黑暗的房間里,杜維自顧自的先大步走到牆壁旁點燃了壁爐,在熊熊的火光之下,他才轉過身去,悠悠笑道:「我原本還想要趕過去見您,想不到您居然自己就先過來了。」

他轉過身的時候,身後,一張柔軟的長椅上,藍海悅微笑著看著杜維,老邁的身軀裹著一條毛毯,縮在柔軟的椅子里。

杜維點燃了壁爐,老人家對著溫暖的火焰伸了伸脖子,嘆了口氣,慢慢道:「還是點了火暖和一些啊。唉,人老了,身體就是不行了。」

「我沒想到您會先跑來見我。」杜維側頭想了想:「我不是讓人請您去我的公爵府里等我嗎?」

藍海悅眨了眨眼:「可是,公爵大人,您不是在來人的手掌上寫了一個『急』字嗎?既然是很急的事情,我反正閑著,就先過來了。而您,可是日理萬機的國家重臣啊。」

杜維哼了一聲,啪的一聲,擰開了一個酒瓶,對藍海悅示意了一下。老頭子搖頭:「我老了,酒這種東西不適合我。」

杜維仰頭自己先灌了一大口,這才終於舒了口氣,似乎要將心中的鬱悶隨著這一口氣全呼出去一樣,他看了老頭子一眼:「您進來的時候,沒有人察覺?」

藍海悅微微一笑:「皇宮裡現在恐怕還沒有能察覺我行蹤的強者吧。」

杜維點了點頭:「那倒是。」

以藍海悅的本事,大雪山三大弟子之一,這世界上勝過他的人,幾根手指就能數得出來了。整個帝都,或許神殿里有人能讓藍海悅忌憚一下,可皇宮裡——現在連一個聖階都沒有。

「我有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要說給你聽,先生。」杜維放下了酒瓶,苦笑道:「我現在需要一些智慧的建議,或者說……引導。我想不出還有誰能如您這樣擁有深如大海的智慧了。」

藍海悅笑的很平和,那雙和他蒼老的年紀不相符的眼睛,明亮如星。

杜維也不和這位大學者客氣,甚至連一絲戒備警惕的意思也沒有,直截了當就開始了訴說。

他先開始訴說關於北方罪民的事情,然後說到了龍族神山已經陷落,龐大的罪民在不遠的將來就會大舉入侵……

當他說完這一段的時候,他注意了一下藍海悅的表情,可這個老頭子的臉色很平靜,彷彿毫無一絲意外的樣子。

「你……知道?」杜維皺眉。

「我應該表現得很意外嗎?」藍海悅聲音很從容:「我知道一些遠古的傳說,大雪山上有一些古老的記載。而且,加上近年來,帝國忽然一改從前的拖沓,以雷霆手段先剿滅了西北軍,安定內部,又花費大筆軍費大舉擴充軍隊,還在北方不計代價的用金錢堆積出了那麼一條『卡巴斯基防線』——哦,順便說一下,這名字是你起的吧,可真夠難聽的。嗯,不管怎麼說,聰明人都能看出來,你們在北方下了那麼大的力氣,自然是準備對付誰了。再聯想一下那些傳說……並不難猜到答案。而且,別忘記了,菲利普是我的學生。」

杜維聳聳肩膀:「我就知道。」

「我只有三年時間。」杜維苦笑道:「當然,現在三年時間已經過去一大半了。我必須再最段的時間裡做好準備。準備得越充分越好!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一切可能的不穩定的因素都拔出!所以,我必須在做事的手段上,採取一些不合常規的方法……」

「你是指一些卑劣下流骯髒殘忍的手段?」藍海悅滿不在乎的問道。

「……」杜維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可是這麼說。」

隨後,杜維飛快的把這次老皇帝的忽然猝死,還有目前自己一方面對的難題,毫不掩飾的對藍海悅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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