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緒閉上雙眼,深深地沉入河底。
(我得游泳才行……)
她腦中清楚得很,然而身體卻動彈不得。
(快點游泳,回到紗那王身邊……)
我可不能抱著紗丞,就這麼成為江都湊的藻屑——桐緒心想。但是,她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對不起啊,紗丞。如果你不是被我撿起來,就不會落得這種下場了……
(我們倆會就這樣死去嗎……)
——在我死前,真想跟紗那王和好。
(否則我會沒辦法安心轉世投胎啦~~)
乾脆變成鬼魂,附身在紗那王身上好了——桐緒想著想著就笑了起來,結果連喝好幾口河水。
很不可思議地,桐緒竟然不覺得痛苦。她連痛苦都感覺不到了。
(哥哥……請原諒我先走一步……)
冬天的衣服都收在壁櫥里,還有以下是我的遺言:三天一次也好,請你記得洗澡;請你不要再買那些名為古董的破銅爛鐵了;你藏在五斗櫃後面的黃色書刊已經被千代小姐發現了,換個地方藏吧……
(還有、還有……)
親朋好友如走馬燈般地從桐緒腦中一閃而過,桐緒忽地被某人抓住了手臂。
她微微睜眼一看,水中似乎有某種銀色的東西。
(薯蘋……海帶?)(注14:薯蘋海帶是一種日本的海帶加工食品,顏色接近銀色。)
對方抱住桐緒,而她也任憑自己的身體被強力地逐漸往上拉,快速地往水面浮出。
(……紗那王?)
紗那王跳進河裡救我了嗎?我得救了嗎?
桐緒想睜開眼睛,奈何無法聚焦,無法看清楚抱著自己游泳的人究竟是誰。
(不過,我猜的一定沒錯。這頭銀色長發以及溫柔的臂膀……是紗那王……)
在斷斷續續的意識中,夢境與現實交錯在一起。
一對唇瓣疊了上來,有人——紗那王對她施行口對口人工呼吸。
這是夢嗎?
還是現實?
這是一個強而有力又溫柔的吻,將桐緒硬是從永眠之國拉了回來。
(紗那王……)
桐緒在心中頻頻呼喚著。紗那王、紗那王、紗那王……
「紗那……咳!」
接著,她吐出大量的水,清醒過來。
「奇怪,這是……」
不知怎的,端詳著桐緒的人並非紗那王,而是憂心忡忡的紫淀。
「紫淀?」
「太好了,公主,你終於能呼吸了啊。」
「這裡是……?紫淀,是你救了我嗎?」
高高的牆壁上唯有一扇窗戶足以採光,桐緒橫躺在一間陰暗的倉庫中。從窗戶向外望去,可以看見半圓的月亮以及星空。
「公主,您會不會冷?身體的狀況還好嗎?」
嗯,我沒事——桐緒在腦中朦朧地答道。
「紫淀,看來你也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化丸呢?」
「他活綳亂跳地出去跑腿了,您不用擔心。」
「這樣啊,你們有沒有受傷?我看見你們在碼頭被那群小妖魔包圍了。」
「公主……」
紫淀挪動原本端坐的雙腳,掩不住心中的無奈。
「與其擔心我們,您更應該擔心自己的身子。瞧瞧您方才受了什麼折磨。」
「我?奇怪,我怎麼了?被火燒之後,呃——然後我在澄田川溺水……啊、對了!紗丞呢!?」
桐緒猛地起身,不料太陽穴忽地一陣刺痛。
「……!」
「您看看,請您保重身體啊。小兄弟沒事,他剛才睡著了。」
經紫淀一說,桐緒緩緩地回過頭去,只見紗丞正吸吮著手指躺在桐緒身旁的草席上。從他的臉部及四肢看來,並沒有被火燒傷的痕迹。
「啊,太好了~~」
桐緒低語,接著再度躺下來閉上雙眼。她覺得好累好累,身體重得跟泥巴一樣。
(把溺水中的我救起來的人……原來如此,是紫淀啊。)
她原本還以為那是紗那王的胳膊呢。
「謝謝你,紫淀。」
「只要是為了公主,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呵呵,你還真的把我從水中救起來了。」
一個頂著銀髮的人抱著自己游上岸,原來只是一場夢啊……
(嗯?等等。)
桐緒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經意地伸手撫摸雙唇。在半夢半醒之間,她總覺得好像有人替她做了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
「我、我、我、我說啊,紫淀!你該不會為了救我,該怎麼說呢……為我做了人工呼……」
「是的,因為公主當時已失去了呼吸。」
紫淀若無其事地說著,桐緒不禁雙手掩面。
(那是人家的初吻耶!)
「公主,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謝謝你救了我。嗯,沒關係、沒關係、真的沒關係。」
桐緒口齒不清地一再復誦,紫淀不由得賊笑著俯視她。
「你笑什麼嘛!」
「你還不懂嗎?」
「啥?」
「桐緒,是我。」
「我?」
「真沒出息。只不過改變了外貌,你就認不出我了?」
啥?桐緒透過指縫仰望紫淀。媲美女子的秀麗容顏、略長的亞麻色瀏海、黝黑的臉龐……怎麼看都是紫淀。
然而,他的語氣……
「呃……難不成你是紗那王?」
「出於某種原因,我稍稍借用了紫淀的外貌。」
「不會吧,你是紗那王!?……好痛!」
桐緒猛然起身,不料頭部又一陣劇痛,眼冒金星。
「真是個靜不下來的公主啊。你現在還不能亂動。」
桐緒戰戰兢兢地伸出手來,想觸摸蹙眉嘀咕的紫淀。
「你真的、真的是紗那王嗎?」
她摸了他的頭髮,但仍然搞不懂。這種觸感和往常的皚皚銀髮大不相同,他的呢喃、眼神也令桐緒感到困惑。
正當桐緒不知所措時,化身為紫淀的紗那王攫住桐緒、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咚!桐緒的腮幫子撞上他的胸膛。
「啊……是紗那王的味道。」
抵著桐緒鼻尖的髮絲與胸口,在在散發出桐緒一向喜愛的伽羅香。
「紗那王,總覺得我們好像很久沒見面了呢。這幾天你都跑去哪兒了?」
「有些事令我掛心,所以我去見了族裡的人……桐緒。」
聽了這聲呼喚,桐緒抬起頭來。雖然他的外表依然是紫淀,桐緒卻覺得他就是紗那王。這陣性感得過火、既低沉又響亮的嗓音——
「桐緒,對不起。」
「嗯?」
「因為你們遲遲不回來,我便利用金屏風一探究竟,結果發現你們被一群管狐包圍。它們是最下等的狐狸,連變成人形都辦不到,多半是高階狐狸的使魔。」
「原來如此……它們是狐狸啊。」
紗那王憐愛地撫摸著桐緒的一頭黑髮。本應燒焦的髮絲,如今又變回烏溜溜的秀髮了。
不僅如此,桐緒只覺得頭痛,身上卻沒有半點燒傷。綴有蕾絲的浪漫硃色衣袍也絲毫未損,明明方才沉入河中,卻乾燥無比。
看來,紗那王運用返老還童之力讓桐緒復原了。
「謝謝你救我,紗那王。你總是站在我這一邊呢。」
「當然。」
「而我,也永遠都是紗那王的夥伴喔。」
「桐緒……」
「所以……噯,再跟我多說一些吧。既然我們倆必須面對同樣的敵人,那我們就得同心協力才行呀。」
桐緒真摯地仰望紗那王,只見紗那王那雙深邃如潭的眼眸,微微有了動搖。
她寧願與百人為敵,也不願意失去這雙眸子的注視。
「如果有不得不跨越的難關橫越在前,那我們就一起跨越吧。假如那是我的宿命,我絕不能逃走。」
語畢,紗那王以不同於以往的語氣擁抱桐緒。
「桐緒,你真是一點也沒變。」
「咦?」
「你可能不記得了,但我們倆初次見面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