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神機妙算 五 抓鬼

隔天早上,桐緒吃完早飯後,將洗好的衣物、棉被一一晾在庭院,接著瞞著鷹一郎與紗那王前往藤真的宅邸。

她有件事非得向藤真確認不可。如果對方不是他,那就算了——不,應該說,桐緒此行就是希望親耳聽到藤真說出:不,那不是我。

風祭道場位於阿佐草新鳥越町,藤真的居所位於阿佐草今戶町,兩處相距甚近,用跑的一下子就到了。桐緒轉眼間就到了藤真家大門,深深吸了一口氣。

(桐緒,與其煩惱,不如直接問吧!)

桐緒激勵了自己一番後,避開玄關,從院子的竹門進入宅邸。

這是座很大的宅邸。院子寬廣可及澄田川,偶爾會聽到河面船夫的歌聲由遠而近地傳過來。雖說藤真受雇於老中大人手下,但看這氣派的主屋與整修良好的庭院,實在不像是一介劍術指導的宅邸。

打從桐緒以為藤真失去心臟而死那天以來,這是她首次踏進這座宅邸。

桐緒繞著岸邊植滿百木紅的池子,看見了坐在主屋緣廊邊的藤真。藤真正享受著蘊含澄田川水潮香的河風,一邊撒著米粒餵食麻雀。

「午安,藤真公子。」

「小桐!?」

藤真對於忽然出現在院中的桐緒感到相當吃驚,但隨即又露出了溫柔的笑容,招手要桐緒坐到他身旁。現在的他,和桐緒熟知的藤真並無二致。

「怎麼了,和鷹一郎吵架了嗎?」

「沒有……」

「你是跑過來的?瞧你汗涔涔的。」

藤真遞給桐緒一條手帕。這一天確實暑氣逼人,但桐緒身上除了跑步時流出來的汗,還混合了緊張之下流出的冷汗。

「呃,藤真公子。昨晚……」

「昨晚?」

他們兩人並肩坐在緣廊上,藤真面向桐緒,孩童般天真地偏了偏頭。

「……昨晚,藤真公子你人在哪裡?」

這時,「我到底對於私底下的藤真有多少了解」這個很普通的問題,忽然造成了桐緒心中的不安。其實,自己根本就完全不了解藤真吧?桐緒所認識的這個藤真,會不會其實只是表面上的假象?

「昨晚我在家裡啊。」

「真的嗎?」

「為什麼這麼問?」

「藤真公子,昨晚你有沒有去本所真津坂町?」

「真津坂町?」

藤真倏地板起臉來。

昨晚,桐緒在本所真津坂町和一名疑似朧小鬼的男子交戰過。

而那名男子,長得和藤真如出一轍。

「小桐,你昨晚在本所?」

「因為我代替我哥去那兒教劍……」

「你在那裡看見了什麼?」

「呃……沒有啊。」

藤真用力抓住支支吾吾的桐緒。

「好痛!」

「小桐。你看見了什麼?」

藤真直勾勾地注視著桐緒,眼中寄宿著一股相同於昨夜桐緒在交戰時見識到的瘋狂氣息。

(好可怕……!)

藤真的指甲陷進了桐緒的肩膀,痛得桐緒汗毛直豎。

「好、好痛……藤真公子。」

「對了,小桐,我們去賞櫻吧。今年的櫻花可能已經凋謝得差不多了,但在花季結束前,我們去賞個櫻吧,好嗎?」

藤真露出了滿面的笑容,但已經不像以前一樣散發出樹葉間陽光般的溫暖了。

桐緒開不了口拒絕,只好順著藤真的意搭上了船,渡過澄田川。

*

越過澄田川後,桐緒和藤真走在以櫻花行道樹著稱的澄田堤上。兩、三天前這兒還擠滿了賞花客,但現在這裡的櫻花已經凋謝了七成,遊客也減少了許多。

「小桐,我問你喔,紗那王是什麼來頭?」

「咦,你說紗那王嗎?」

面臨這個問題,桐緒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回應。他是銀毛九尾狐,而且是茶枳尼天的公子——這種話不會有人相信的。

「算、算是表兄弟吧?」

「我都不知道,鷹一郎跟桐緒居然有這麼玉樹臨風的表兄弟呢——」

從這語氣聽來,藤真似乎語中帶刺;但他並沒有多問,忽地閉起嘴來默不吭聲。

桐緒一邊和沉默的藤真走在澄田堤上,一邊端詳著他身上那把刀。昨晚的血刀,會不會就是這把刀呢?

藤真現在的眼神已不若昨晚和方才那麼瘋狂,但桐緒依然不敢鬆懈。她的肩上,還殘留著在緣廊被藤真指甲抓出的痛楚。

走了好一段路後,藤真開口了。

「我說小桐啊。」

藤真忽然停下腳步,徐徐笑著面向桐緒。

桐緒跟著停下腳步,抬頭望向高大的藤真。」是?」

剎那間,事情便間不容髮地發生了。藤真就地拔刀,快速朝桐緒砍了一記。

這時桐緒的身體先是下意識地架起防禦,接著才吃了一驚;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看見了藤真伸手握刀,只知道要立刻拔刀抵禦。

鏘!——刀鋒交錯,發出一聲鈍響,火光四射。和昨天一樣,桐緒好不容易以鍔元擋住了藤真的攻擊。

「好身手。真不愧是小桐,反應真快。」

「……藤、藤真公子!」

「不過,我要給你一個忠告。在決鬥時不能只擋住攻擊,應該要用刀身扭轉方向、反守為攻。生與死的關鍵,往往就在這由守轉攻的一瞬間。」

藤真給予了中肯的指導後,若無其事地將刀收入刀鞘。直到親眼看到藤真的手離開刀柄前,桐緒只敢屏住氣息。

「小桐,你昨晚是不是在真津坂町和誰對砍過?」

「……咦?」

「對方是不是一個長得很像我的男人?」

「藤真公子……」

「放心吧,『那傢伙』不是我。」

「不是你?」

那麼是誰?——桐緒乘機追問,這時河堤下的賞櫻遊船忽地傳出爆笑聲;一看,原來是船上有個爛醉如泥的少東正赤裸著上身跳舞。

「船上那些人還真快活啊,只會敗家的米蟲還敢這麼過得這麼逍遙。就是這樣我才討厭有錢人,噁心得讓我想吐。」

藤真這席尖酸刻薄的話,嚇得桐緒大吃一驚。藤真不應該是會說出這種話的人啊。

「藤真公子,我問你……」

你是不是朧小鬼?——話已到口,桐緒卻遲遲說不出來,彷彿喉嚨幹掉了一般。

桐緒正猶豫不決時,藤真突然牽著桐緒的手往前沖,正當桐緒想擺出架勢抵抗時——

「小桐,快跑!是狐狸娶親!」

「狐狸!?」

「你看,太陽雨!」

抬頭一看,晴朗的天空毫無前兆地下起了蜘蛛絲般晶亮的雨水。像這種晴天時忽然下雨的現象就稱為「狐狸娶親」。

「我們姑且在這株櫻樹下躲雨吧。放心,雨馬上就會停的。」

藤真將桐緒壓在樹榦上,張開雙手,用袖子完整蓋住桐緒的頭;他小心翼翼、謹慎十足地幫桐緒擋雨,不讓她淋到一滴雨水。

「小桐。」

「是、是。」

「我呢,會把我想要的東西全弄到手。」

「……想要的東西?」

「不管是金錢或榮華富貴,我都會親自搶到手。我就是有這種能耐。」

藤真的眼神再度透露出瘋狂的氣息。以前藤真曾有過這種眼神嗎?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了一個言詞駭人的人了?

藤真緊抓著桐緒的肩膀,眼神迷茫地湊上前來。

「小桐,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所以,不管你想要什麼都告訴我,我什麼都給你,什麼都會為你實現。」

兩人的距離如此接近,幾乎連睫毛都要碰在一起;藤真的臉上,已經失去桐緒所熟悉的、溫暖的樹葉間陽光了。

「吶,小桐,為什麼你不穿戴我給你的東西呢?紅寶石首飾、耳環、衣裳……這些都是我為了你而弄來的啊。」

「我……只要有你的笑容就夠了。我不需要過多的金錢與珠寶首飾,只要有你的笑容……」

桐緒想起來了。她曾有過一種五味雜陳的感覺,那就是每當她收到藤真的昂貴禮物,就覺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桐緒強忍肩膀的疼痛,滿懷情感地凝視著藤真。

「藤真公子,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不嫌棄的話,可以告訴我……」

「小桐,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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