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

從格子窗射入的陽光,柔和朦朧地包覆了鋪設在老舊狹隘的馬廄之中的草床。

隨著麻雀的啼聲,倒卧在草床上的少年無力地睜開了眼睛。

「天亮了嗎?」

欠缺霸氣的聲音有氣無力地泄出,而臉上的表情比聲音更沒有活力。少年的兩隻手都被固定在背後,還銬上了厚重的鐵制手銬,併攏雙腳的腳踝同樣也被鐵枷固定住,處於無法動彈的狀態。

在馬廄灰暗的光線之下,少年的臉同樣又黑又臟。自從敗給由紀以來,已過了三個禮拜。漫長悲哀的一天又再次到來。平心而論,在那一仗戰死反而還比較痛快。

當少年的口中泄出深深的嘆息時,馬廄的閂門左右打了開來,晨光灑進馬廄的內部。

「天亮了,起床。」

隨著冷冰冰的聲音,背後領著刺眼的光線,身穿白色無袖背心和水藍色短褲、一身隨性家居服打扮的久坂由紀,堂而皇之走進了馬廄。

「今天也有很多工作等著你去做,別想摸魚,知道了嗎?有沒聽到?怎沒回話?」

如同老人放屁般的回答從少年的口中泄出。

「豪啦。窩會甲又。」

「那個散漫沒有幹勁的回答是怎樣?一早就無精打採的,要再更有活力點,打起精神來。」

唯獨這女的,總有一天,我絕對要找出她的破綻,狠狠揍她一頓,然後用兩根拇指深深捅入她的屁眼浣腸!少年在心中默默發誓,一邊遵照命令打起精神回話。由紀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說:

「很好,這樣就對了。另外,理緒提議要替你取個名字。工作結束之後,今晚記得來我家一趟。」

由紀說著,同時手腳俐落地從口袋掏出鑰匙,解除少年手腳的拘束。

少年搔了搔睡得滿身大汗的身體,大大地打了個呵欠。在看到於由紀胸前晃動的惡魔警哨之後,便死了一條心地發出長嘆,聽天由命地被帶往今天的勞動現場。

若不是有那支警哨,自己隨時都能溜之大吉,現在只能乖乖服從人家的命令。今天仍然有枯燥單調的嚴苛勞力工作在等著自己。少年的淚水早已枯竭。

當晚。

『玉』——

舉起寫上了這個大字的紙張,久坂理緒開心地笑了。

「玉?」

一邊將蒸馬鈴薯塞進嘴巴,由紀一邊復誦那個名字。理緒笑咪咪地連點兩次頭。

盤腿坐在榻榻米上,在口中又咕噥了一次「玉」這個名字,由紀歪起腦袋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來。

這裡是調布新町久坂家的起居室,時間是晚上七點。由紀、理緒、以及筋疲力盡的少年三人圍著被燈皿的火光照亮的簡陋矮桌席地而坐。矮桌上放著一堆蒸馬鈴薯和少量的鹽巴,這些就是三人的晚餐。

「這名字好像貓耶,總覺得這種可愛的名字不配給這種傢伙。」

由紀盤著腿不屑地說道。現在她穿的是黑色無袖背心和樸實的茶褐色短褲。由紀在家總是以輕便的打扮為主。

即將被命名為「玉」的少年露出尖酸的眼神射向了由紀。

「你說『這種傢伙』是什麼意思?」

「我看還是取名叫『奴隸』吧。這名字感覺比較適合。」

「別亂叫!我才不要那種名字!」

由紀一臉詫異地注視著玉。她大方敞開的胸口、充滿彈性的大腿以及線條柔軟的小腿肚在燈火的照耀下染成了桃紅色,渾身散發出一抹類似紫羅蘭的清淡幽香。

脫下軍服的由紀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個隨處可見、人畜無害的十七歲少女,可是只要一張開嘴巴用命令的口吻說話,她那威風高貴、一板一眼的女性士官的本性旋即表露無遺。她要是別張嘴說話就好了——少年由衷如此認為。

可是由紀才不把少年的心情當一回事,把馬鈴薯塞進嘴巴之後,還邊嚼邊漫不經心地把他念了一頓。

「誰教你沒有名字。沒個稱呼多不方便啊。我們明明是好心幫你取名字,你就少在那邊發牢騷。要叫奴隸還是玉,快點選一個!」

少年把話吞回了肚子里去。由紀那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命名和理緒所取的名字兩相比較,勉強算是理緒略勝一籌。問題是——

「你怎麼會取『玉』這名字,當我是貓嗎?而且為啥連個姓氏也沒有?」

理緒微微歪起腦袋瓜接受少年的抱怨,點了一下頭,又提起鉛筆在紙上沙沙疾書。

『久坂玉。』

對於笑咪咪地舉起新名字的理緒,由紀和少年不約而同地賞了個兇惡的眼色。

「我不准你取那個姓!」

「當我是你哥嗎!」

理緒被兩人罵得狗血淋頭,沮喪地垂低了眼帘。

理緒和姐姐不同,是個性活潑溫柔的女孩。少年碰上由紀以來的這三個禮拜期間,之所以

能苟延殘喘下來,有很大的一部分都歸功於她撫慰人心的效果。若不是有這個妹妹,少年八成早已承受不住屈辱而發狂了。

理緒目前才十二歲,比由紀小了五歲之譜。耳朵雖然聽得見,可是發聲器官異常的緣故,所以無法說話。她是三年前由調布新町的町長——高比良啟十透過遠親收留,然後託付給當時獨居的由紀照顧的。向來總是孤獨生活的由紀,一開始儘管覺得有些困擾,但沒多久兩人的隔閡便獲得化解,現在就像親姐妹一樣和樂地生活著。平時總是一臉嚴峻的由紀,一旦和理緒一起相處,表情似乎就柔和了許多。

關於名字的問題,少年也死心懶得再多作爭取。來到這裡之後,好像沾染上了動不動就死心的惡習,常常繃緊示威的肩膀此時也垮了下來。

「那就叫我玉吧。姓氏就算了,反正也只有叫我時才會用到。」

理緒的眼睛貌似欣喜地亮了起來,立刻在新的紙上運筆寫下東西,舉給少年看。

『我們要一起玩喔,玉。』

然後淡淡地掛起微笑。若以年齡而言,理緒的笑容顯得有些早熟。反倒是收到笑容的那一方不知怎麼地感覺有些害臊。少年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先是吁了口氣,接著在馬鈴薯灑下鹽巴。

少年從此名叫玉。由紀傲慢地盯著玉的側臉說:

「喂,奴隸。」

「不是才剛取了名字嗎!」

「我想洗澡了,你快去燒熱水。」

「那種小事自己去搞定。」

「看來你似乎沒學習能力。」

以冰冷的聲音如此說道後,由紀作勢銜住哨子。玉見狀,拚命滑動兩隻腳倒退,像是在制止她的行動似地高舉一隻手。

「喂、喂、慢著,我剛是騙你的。我當然會去燒熱水了。交、交給我吧。」

「那還不快給我去。現在就去。奴隸不許發牢騷,沒有第二句話,閉嘴聽我的話就對了。」

表情伶俐的由紀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毫無感情地列出一長串冷冰冰的辭彙。

早知如此,當時在鐵橋時真該把這女的劈成兩半丟到河裡的。

他忿忿不平地咬牙切齒,感覺內心都淌出了鮮血,才不情不願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瞧理緒一副內疚的模樣仰望著自己,玉輕摸了她的頭一把。生性善良的妹妹又露出淡淡的微笑。

「理緒也來跟我一起洗吧。」

理緒點頭答應了由紀的提議。原本板著臉的由紀一和妹妹說話表情就變得和善,看來她真的十分疼愛理緒。

把感情很好的姐妹留在起居室後,玉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屋外。

夜晚的調布新町沉入了寂靜之中,篝火的火花在黑暗裡迸裂四濺。仰頭一望,天穹上的春季群星有如洪水般燦爛閃耀。

調布新町人口約一五○○人。以世界污染髮生以來新成立的區域而言,算是頗具規模。

說到這座市鎮的起源,無非是原本在調布就持有耕地的人們撐過污染倖存下來後,開始耕作自己的農地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後來,其餘倖存者們離開都心,往郊外流散之際造訪了這塊土地,於是就此定居,在多摩川沿岸開發耕地,一陣披荊斬棘才成功構築了現在的共同體。

當年的創始者如今已年華老去,後代的子孫只認識現在的世界,是一群只能透過書本認識電力、瓦斯、自來水的孩子。

這些孩子被稱作第三世代。當初因世界性病毒污染,而殖入第一世代的生殖細胞里的變異基因,顯現在第三世代身上。

像理緒這樣無法發聲的小孩還算癥狀輕微的,基因體天生就有重度障礙的小孩始終層出不窮,有許多外觀不成人形的嬰幼兒屍體被丟棄在路上或河岸邊。而且外觀和住在森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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