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我一早起來,就看到輪迴站在玄關。
「……怎麼了?」
「早安,久高。我想找你陪我出去。」
「……?」
輪迴把手背在背後,不太高興地說。我雖然有點疑惑,還是點頭答應,立刻做好準備出了門。
今天輪迴穿了丹寧布迷你裙配粉紅色連帽外套,是很符合她年齡的打扮,金髮在風中飄舞,她挺直腰桿默默地走著。我始終看不出這個鄰家女孩的打算,總之還是跟著走,後來到達的地方是我們家附近的車站。
G已經以優雅的姿勢站在車站入口等著我們了。
她一看見我們,就彎下纖長的身軀敬禮,在額頭上整齊剪平的烏黑瀏海輕微地顫動。
「早安,久高先生。」
「咦?G今天也要一起來啊?」
「是的,我也會陪著去,請多多指教。」
「可是……到底要去哪?」
「哎呀,輪迴大小姐什麼都沒說嗎?」
G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把事先買好的車票交給我們。我看看車票,那是長途車程的票種。
G對著面露驚訝的我說道:「昨晚我找到羅蘭·馮提安那篇著作的下落了。」
「咦?就是他寫完我們上次看到的那本書之後發表的論文嗎?」
「是的,我們等一下就要搭電車去收藏那本論文的地方。」
我們在G的率領之下搭上電車,三個人坐在四人座椅。輪迴坐在我的對面,額頭貼在玻璃窗上,看著窗外往後流逝的風景。輪迴從小到大無論何時都不會讓出窗邊的座位。
最近輪迴老是關在閣樓的書庫里盯著那些書本,已經很久都沒有像這樣搭過電車了。我也舒適地浸淫在車輛搖晃的節奏中,看著車窗外的景色。離開住宅區以後,綠意慢慢地變得深濃。
G在途中跟我們說了關於那本書的事。
她說擁有馮提安論文的不是圖書館,而是一般人。她打電話去詢問,很遺憾地持有人已經過世,但她還是得到了參觀許可。
「喔,擁有那麼了不起著作的人就住在這附近啊?」
「是啊。」
G輕輕地點頭。輪迴接下來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一直望著窗外,在她視線的前方有一片馬鈐薯田從遠方山腳延伸而出。
搭一個小時的電車後,我們下了車。
這裡是個破舊的小車站。
我突然感到一陣奇妙的懷舊感,因此到處張望。我對這裡有印象。G和輪迴不以為意地穿過收票札口,走上荒涼的馬路,我也急忙追了過去。
爬下平緩的山丘,走在孤立的鄉下小路時,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強,這時微弱的預感突然化為現實,我發現了自己正要走向什麼地方,不由得停住腳步。
「這裡是……」
「對,就是長柄女士她家。」
輪迴沉靜地說。
鬱郁蒼蒼的森林隧道後方,是一棟令人懷念的日式平房。
出現在眼前的蘆月家跟那時沒什麼兩樣。
我和輪迴自從受過長柄女士的孫女蘆月杏奈招待以來,已經和蘆月家睽違多時。我、輪迴、G三個人在幫傭阿姨的帶領下走進屋內。
一進入書房,以前來訪時看過的懷念景象就出現在我們面前,大量的書架、堆在上面的無數書本、書桌、安樂椅,還有壞掉的小提琴……各種眼熟的故人遺物都依照原狀放在這裡。
我看著前任碎時、身為輪迴前輩的「地上居民」蘆月長柄生前用過的書房,嘆著氣說:「原來如此,那本論文的所有人就是長柄女士啊。」
「是啊。可是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長柄女士會有馭時的情報又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輪迴說完以後,像是在感受故人氣息似的,站在書房正中央一動也不動。
G對她說:「輪迴大小姐,時間有限,必須在天黑之前調查完畢才行。」
「嗯,說的也是。」
G攤開一本好像隨時都會風化的老舊書本,它的裝訂很普通,但是封面已經泛黃,包著透明的膠膜以防受到更多損傷。
她慎重地把書本拿在手上開始讀,就這樣持續了兩個小時。在這段時間,我和輪迴都坐在一旁等著G讀完。
我看到G終於要闔起書本,才問道:「上面寫了什麼?有沒有得到關於『時間搖籃』的新資料?」
G不知為何嘆了一口氣,闔上了書。
「是的,不過關於詳細內容,還是以後再說吧。」
「為什麼?現在不能說嗎?」
我這麼一問,G就困擾地微笑。
「也要考慮到明天才行。詳細的內容我今晚再說,所以現在先回家比較好。」
我不甘願地點頭,轉身就走,也叫著輪迴說:「輪迴,走吧。」
「……」
輪迴依然站在房間中央,沒有回答,我又叫了她一次。
「……輪迴?」
「久高,G,我想……」
輪迴想要說什麼,卻很難得地猶豫不決,耳朵一下子就微微發紅了。
「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待一下,可以嗎?」
輪迴不太好意思地說。
陽光突然照進來,這間古色古香的書房充滿了光輝,楊楊米被太陽曬到的地方泛出白光。在這書房的中央,在這個點綴著故人搜集來的、親手摸過的各種書籍的房間中央,輪迴就像在傾聽那些喃喃細語似地佇立著。
G像是察覺了什麼,表情溫和地說:「遵命,那我們先去外面等著。……久高先生。」
我看著沉默的輪迴,視線瞬間和她紫色的眼睛交會。
「嗯。」
我輕輕點頭,然後和G一起走出長柄女士的書房。
接著我們直接離開蘆月家,溫暖的陽光傾注在我們的頭上。
我們站在屋前等了一下,從外門鋪到玄關的白石子在下午陽光的照耀下閃耀著乳白色的光輝。
我跟G什麼都沒說。此時沒有說話的必要,只需用臉頰感受舒服的陽光,懷著寧靜的心情任由時間慢慢流逝。
過了若干時間。
玄關的拉門打開,輪迴出現了。
「久等了。」
「已經好了嗎?」
「嗯。」
輪迴在地上叩叩叩敲起鞋尖,精神飽滿地點頭。
我看著輪迴的這些動作。
輪迴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我,不過立刻就像在掩飾害羞似地鼓起臉頰。
「怎樣啦?」
「沒什麼。」
「哼,討厭的傢伙。」
輪迴說完就氣勢洶洶地走出去。
「好啦,你們兩個也快走吧。」
看到她如此充滿律動的步調,我和G頓時互望一眼,然後也苦笑著追上去。
進入森林隧道。
我和輪迴並肩走著的時候,她握住了我的手。
我愕然地注視著輪迴,她揚起鼻尖,把頭扭開,她的頭髮在葉縫灑落的陽光之下就像黃金瀑布一般閃閃發亮。
輪迴握著我的手稍微用力了些,我從交纏在一起的手指感受到她的體溫,然後也握了回去。
G稍微瞥了我們一眼,她什麼都沒說。
風呼嘯著。
有時好像停息,卻又立刻颳起,樹林隨之激烈搖擺,風勢有如馬蹄,蹂躪著這一帶的森林。
一直在耳邊糾纏不去的枝葉磨挲聲讓人有點心煩,因此我抬頭仰望夜空。
雲以可怕的速度奔流著。
深夜。
「現在幾點了?」
旁邊的游佐問道,我看看手錶。
「十一點四十分。」
我望著從遠方只能看見輪廓的緒方家別墅。我們曾經幾次來訪已經很熟悉的那棟白色洋房現在窗口沒有透出半點燈光,在黑暗中呈現出有些可怕的氣氛。最上層的陽台如舞台側道長長伸出,我看著面對陽台的窗戶,輪迴現在應該在那裡面。
周日深夜,在緒方家別墅的最上層。
路斯恩·梭羅在那封信中指定要輪迴一個人去,所以我們想到,可以盡量找個近一點的位置支援輪迴。
我和游佐越過緒方夫人的庭園,走進森林,在那片茂盛的樹蔭之下悄悄停著一輛有如覆蓋著黑暗的黑色禮車,瑠羽和G這些熟面孔就坐在車內伺機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