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羔羊們的聖誕夜 惡夢巡禮

「那小子……為什麼……」

漂撇學長茫然地喃喃說道,跌坐於等候室的沙發上。

聽說他先前在喝酒,但醉意似乎已然全消;只見他的表情在不足的光源下,猶如粘土塑像般地不自然。平時精力充沛的他,如今彷彿說句話便會耗盡所有力氣。

高千默默地以手臂環著他的肩膀,輕輕握住他的手;但漂撇學長毫無反應,眼睛不知望向何方,連眨也不眨一下。

小兔帶著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他們兩人。聽說她之前和漂撇學長在一起喝酒,但那張臉孔蒼白的教人難以相信她剛喝過酒。也因此,一喝醉就變得和兔子一樣紅的大眼活像腫了起來,教人看著便發疼。

鴨哥正在這間急救醫院中接受治療。他的傷勢有多重,究竟有無希望獲救,我們完全不知道,只能靜待治療結束。

「為什麼……?」

學長仍一臉空洞地自言自語,高千輕拍他的臉頰。終於,他的眼中出現了生氣;他猶如直到現在才發現高千與我的存在,環顧四周。

「——那小子呢……?」

學長回過神來,連忙起身,他想起鴨哥的情況,再也坐不住了。

高千將他推回沙發上,力道看起來強得教我懷疑自己的眼睛;又或許只是學長沒了力氣而已。

「冷靜點,佑輔。」這當然是她頭一次以名字稱呼學長。「冷靜點,聽我說。你今天見過鴫田老師嗎?」

「咦?見他……什麼?」

學長有好一陣子無法理解問題的意義,但在高千的注視下,他慢慢恢複冷靜,聲音也變得正常一些。他開始說明。

今天(就日期上而言,已經是昨天)中午,漂撇學長接到鴨哥的電話,說是有事想和他商量,約他晚上八點在見面;具體上要談什麼事,學長並沒問,便答應了。

然而,過了九點,又到了十點,鴨哥依然未現身於;打了好幾次電話到他家,卻都是電話答錄,漂撇學長一面擔心他發生意外,一面乾等到午夜零時過後。中途,學長嫌獨自喝酒無聊,才把閑著沒事的小兔叫到來。

另一方面,當時人在現場的高千和我則是主動告知警方我們與鴨哥相識,並接受問案。起先是個制服警官問話,半途不知何故,出現了幾個貌似便衣刑警的男人,要求我們再次說明;托他們的福,我們直到凌晨一點過後才回到漂撇學長家,將剛從回來、打算再喝一攤的漂撇學長及小兔塞進車裡,前來這間急救醫院。

「——是這樣啊!和你約好八點在碰面,卻……」

「對,那小子卻沒出現。我雖然擔心,沒想到……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老師完全沒提過要商量什麼嗎?」

「完全沒有。不,我也沒想太多,以為鐵定是關於婚禮的事,所以沒多問。」

「是啊!這個時期要商量的,也只有這件事了——」

「可是,又有點奇怪。」

「什麼意思?」

「昨晚他和繪理不是來過我家嗎?那時候該討論的就已經全討論完了,但是——」

「也許他是想起什麼之前忘了說的事。」

「嗯,或許吧!這麼一提……聯絡他家人了嗎?」

「警方應該會聯絡。我們已經就我們所知,將老師的事全告訴警方了。」

不過,我記得鴨哥的父母是住在縣境一帶,就算開車趕來,也得要五、六個小時才能抵達安槻市內,今晚是來不了了。

「繪理呢?」

「我正要提這件事,我們不知道她的電話號碼。」

外人聽來或許覺得怪異,因為我們是透過漂撇學長這根「柱子」交遊,要和某人碰面時,到學長家去就成了;因此雖是朋友,卻往往不知彼此的聯絡方式。

「早說嘛!」

學長奔向等候室中的電話,拿起話筒後,卻渾身僵硬,該怎麼對繪理說?在撥號前,他已為之語塞。

「給我,」高千從旁搶過話筒。「我來打。」

「高千……」

「讓一個連話都講不好的人打電話,只會造成混亂而已。」

「對不起。」

對漂撇學長而言,高千的毒舌在這種時刻顯得最為神聖;只見他猶如伏地膜拜似地往後退開。

然而——

「……不在。」

「不在?」

「是電話答錄。」

「咦?繪理在這種時間會跑到哪裡去?」

等候室的時鐘指針已指向凌晨兩點。

「一定不是出門,是在睡覺。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叫她。」

「拜託你了。」

「佑輔。」

「什,什麼事?」

「你要振作一點。」

高千用拳頭打了學長的胸口一下;到此為止還是平時的她,但之後便不一樣了。她以雙手包住學長的臉龐,並在他的顴骨邊一吻。

換作平時的學長,肯定欣喜若狂;不過現在的他卻只是露出略為困惑的表情。

事實上,畢竟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我也猶如彷徨於夢中一般,只是朦朦朧朧地旁觀;就連小兔也沒有餘力大驚小怪。這件「大事」要等好一陣子以後才會被炒作,而誠如高千本人所承認,她此時並非處於「一般」狀態。

容我再次重複,這次的高千從開始到最後都很「怪異」。平時的她冷酷得讓人覺得冰柱做成的美杜莎還要來得可愛些,現在卻對我們格外溫柔;若要打個比方——沒錯,便宛如「慈母」一般。

「一志一定會沒事的。」

「嗯……對啊!沒錯。」

雖然強自振作,但高千一離開醫院,漂撇學長便如失去精神支柱似地,再次陷入虛脫狀態,坐在沙發上抱著腦袋,一動不動。

這和他平時的浮躁狀態落差太大,讓我有種誤入墳場的錯覺;不,夜半醫院裡不明不暗的冷清走廊,比墳場還要可怕許多。

「匠,匠仔……」小兔似乎也有相同感受,終於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為什麼,鴨、鴨哥會做這種事……」

「這種事……?」我的腦袋並末正常運作,竟反問這種再明白不過的問題。「這種事……什麼事?」

「為什麼他要做這種傻事?今後他還得讓繪理幸福,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好過分,好過分……好過分。」

「你說的傻事——是指自殺?」

「對啊!他是自殺吧?」

「呃,是沒錯……」

我不懂自己在說什麼,也不懂自己在想什麼,只覺得不管聽什麼都像雜音,看什麼都像雜訊。

小兔也一樣,雖然和我對話,卻根本不管我的存在,只是一面忍著嗚咽,一面以手背擦拭滿溢臉頰的淚水。

高千,快點回來……

此時的我比夜晚哭著說不敢獨自上廁所的幼稚園小孩還不如,高千不在,便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獨自留在等候室,頂多覺得恐怖、不安;但現在有異於平時的「殭屍」狀態漂撇學長,與同樣異於平時的「失魂落魄」狀態小兔同在,反而更讓我苦於孤獨與恐怖。

「——抱歉。」

背後突然傳來這道聲音,害我嚇得險些跌到油地氈上。回頭一看,兩個身穿西裝的男人正看著我們。

「請問你們是鴫田一志先生的親友嗎?」

聽了這句話,漂撇學長立刻「復活」,從沙發上站起。小兔似乎也受他的氣勢感染,眼眸恢複了生氣。

「……對。」

「剛才謝謝你的合作——」

較年輕的男人對著回答的我點了點頭。仔細一看,原來是方才來到的刑警之一,我記得他姓佐伯。

「我重新自我介紹。我是安槻警署的佐伯,而這一位是——」

他介紹了身旁的人。這個人是我初次見到,是個頭髮斑白、眼皮沉重的半老男人。

「我是縣警宇田川,你就是匠先生?不好意思,能勞煩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次嗎?」

要我再度接受問案,老實說,體力已到達了界限;但既是警方的要求,無可奈何。反抗公權力與重複相同的說明,哪個耗體力,根本無須比較。

從鴨哥與我們的關係,到高千和我人在現場的緣由,以及他即將結婚等方才在現場說明過的事項,我又再度一五一十地道來。漂撇學長也覆述了剛才對高千與我說明的內容,小兔則是加以補充。

聽完後,佐伯刑警轉向漂撇學長。

「——這麼說來,你和鴫田先生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