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啤酒之家的冒險 麥芽

「欸、欸,學長!」

「唔?」

聽到小兔的呼喚,學長宛若大夢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睛。

「這是什麼?」

「還用問?」學長似乎頗為無奈,口氣也像不滿午睡被吵醒似地不耐煩。「當然是啤酒啊!不然這看起來像什麼?你自己剛才不也說:『咦?這不是啤酒嗎?』」

「我當然知道這是啤酒啦!我的意思是——」或許是因為過於疲勞,連發言也感到痛苦吧!小兔以罕見的急躁口吻噼里啪啦地說道:「為什麼這種地方會有啤酒?為什麼?為什麼?」

小兔一面喃喃說著:「哇!好多冰喔!」一面悄悄伸出手來,從冰箱里取出一罐閃耀著金黃色光芒的啤酒,並以啤酒罐代替冰袋,貼往臉頰。

「還問為什麼?你啊……」

「而且前看後看,除了啤酒之外什麼都沒放嘛!為什麼呢……?」

「還問為什麼呢?你啊……」

夢境般的沉默再度降臨,四周瀰漫著心虛的靜寂,彷彿眼前的話題是個不可觸及的禁忌。

每個人都彼此偷眼打量,彷彿擔心先開口便會造成無可挽回的錯誤一樣,面帶畏怯地保持沉默。尷尬、突兀又曖昧無畏的空白緩緩流淌著。

打破這股模糊氣氛的人,是高千。

隨著一道輕快的叮噹聲響起,眾人的視線全集中到她身上;只見她從錢包里拿出了數枚百元硬幣。

我又產生了海市蜃樓的錯覺,其中一個原因,應該是不明白她為何會在此刻拿出百元硬幣,百思不得其解令非現實感劇增。

一瞬間——僅僅那麼一瞬間,掌上放著數枚百元硬幣的高千便如琢磨不定的「幻影」一般……不,是更為神秘地搖擺著。

我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不該看的情景,背上一陣戰慄。在這種時刻,高千竟然浮現了微笑;至少看在我眼裡,她是浮現了微笑。

有什麼好笑的?眼下我們身心俱疲,半死不活,根本不是微笑的時候啊!

莫非是極端的疲勞令高千的精神狀態出現異常?不,或許異常的是我的大腦,說不定我所見的一切都是幻覺。

山中的洋房、黃金色的光芒漩渦、高千神秘的微笑,一切皆是……

「高千,你在做什麼?」

這一聲叫喚令我回過神來。只見小兔如同她的外號一般,瞪大了兔子似的圓眼。

高千這回對她露出了明確的微笑,並從冰箱中拿出一罐惠比壽啤酒。

「如你所見,」相對地,她將百元硬幣放置於置蛋架上,關上了冰箱。「我拿一罐來喝。累死了,又悶又熱,喉嚨又渴;再不補充水分,我真的會死。」

這句話將我完全拉回了現實世界。

站在眼前的高千並未搖晃,與平時全無相異之處;浮現於那銳利又帶有洋味兒的臉孔上的,絕非神秘微笑,純粹是對於暢飲啤酒的渴望與期待。

平時熟悉的高千總是滿懷戒心地沉著一張臉,如今她露出這麼有人情味的神色,讓人忍不住揉了揉眼。受她影響,我似乎也下意識地傻笑起來。

「可,可是,」漂撇學長責備似地瞪了我一眼,才朝著高千大噴口水。「這樣不妥嗎?」

「不妥?」高千猶如刻意向學長炫耀一般,啪一聲打開罐子,大量氣泡隨之冒出。「哪裡不妥?」

「你、你啊……喂!」向來缺德的自己也就罷了,格外注重善良風俗的高千竟有此舉動,令漂撇學長相當意外;只見他張大了口,活像被塞了塊年糕似的。「等、等一下!」

「你幹嘛扭扭捏捏的啊,小漂?好像在憋大便一樣。」

「你、你聽我說話啦!」

「啊!真好喝。」

見高千無視於自己的制止爽快地暢飲啤酒,漂撇學長便如女人按住快掉的胸罩一般,扭著身子直跺腳。

「住、住手,高千!你怎麼會幹出這麼丟人現眼的事啊?住手,快住手,快住手!」

「我已經付過錢了哦!」

「是、是這個問題嗎?不是吧!說不定人家根本不想賣你啊!你也沒問過人家的意思——」

「小漂,你在說什麼啊?那我問你,我們進這屋子裡,就有問過屋主的意思嗎?」

「咦?」漂撇學長猶如被母親發現私藏黃色書刊的國中生一般,眼神遊移不定。「咦?啊?」

「沒有吧?」

「咦……呢……」

「我們是擅自闖進來的,對吧?」

「那、那是……是……」

「沒錯吧?這罐啤酒也和我們私闖民宅之事一樣,至少是在延長線上。不,好歹這罐啤酒已經付了錢,或許還比私闖民宅好上一點呢!」

「對啊、對啊,有道理。再說……」高千的炮火原本就夠猛烈了,這會兒竟然連小兔都開始掩護射擊。「打破窗戶開鎖的人,正是學長啊!」

「咦?你、你說什麼?」

「窗戶是學長打破的啊!」

「我……我才沒……」

「咦?你該不會要說你沒做吧?」

「可、可是我真的沒有啊!」

「是你打破的。」

「咦……呢……」

「是你打破的,是你打破的,是你打破的。然後你先進了屋子,從內側打開玄關的鎖讓我們進來。事到如今,還想狡辯?」

「我……」

「別想裝蒜!把自己的錯誤擱在一旁,還想教訓別人?在責怪高千之前,學長應該先拿出錢來賠償自己打破的玻璃並面壁思過才對!這樣就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我、我打破窗戶?開了鎖偷跑進來?我?我干過這種事?」

在小兔的追擊之下,漂撇學長完全慌了手腳。起先我還以為他是為了逃避責任而死不認賬,沒想到他卻是真的狼狽失措,令我啼笑皆非。

看來,似乎是極限處境下的疲勞產生了強烈得足以模糊意識的休息慾望,消除了侵入洋房時的記憶……的確,經歷精神不堪負荷的體驗時,自我防禦功能會將意識壓抑至潛意識中,改造記憶;這在心理學上是很常見的現象。

常見歸常見,沒想到竟會發生在腦瓜四季如春的漂撇學長身上。雖然教人狐疑,但看他這幅摸樣,又不像在演戲。

他的記憶似乎真的缺了一截。

「我、我干過這種事?你、你騙我的吧?喂,她是騙我的吧?求求你們,說她是騙我的!」

小兔無視於包頭錯亂的漂撇學長,效仿高千啪地一聲打開手上的罐裝啤酒。

「哎呀!」

我心知不妙,卻來不及制止她;只見那罐被她又搖又晃的啤酒果然如噴泉般湧出白色氣泡,但小兔卻更為興奮,以口就罐,咕嚕咕嚕地暢飲起來。

「……呼啊!好好喝!」

她吐了口氣,才又猛然想起似地從錢包中拿出數枚百元硬幣,效仿高千疊置於置蛋架上。

那一口啤酒似令小兔恢複不少元氣,她的動作便和平時一樣既悠閑又可愛。

「啊!活過來了!」每吐一口氣,小兔便越來越像居酒屋裡的中年人。「哈!我就是為了這口酒而活的!」

恍然一看,我的掌中也房了數枚百元硬幣;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何時拿出錢包並從為數眾多的零錢中挑選出百元硬幣的。

學長打破窗戶時發生的現象,似乎也發生在我身上。這麼看來,記憶往有利的方向修正的現象似乎還挺容易發生的。

「喂、喂……匠仔!」見我搖搖晃晃、猶如夢遊般地靠近冰箱,學長連忙從背後架住我。「別衝動啊!」

「咦……學長?你幹嘛啊!」

正要撲向綠洲之際卻被妨礙,就連我也產生了可怕的怒意。

「這是我的台詞!你的手是怎麼回事?那些百元硬幣又是什麼意思?」

「放手!」

「不放!」

「我要喝!」

「不準喝!」

「我就是要喝!」

「混蛋,你清醒點啊!」

「學、學長才應該清醒點!你到底怎麼了啊?」我力不如人,動彈不得,彷彿天堂之景的啤酒就在眼前卻喝不到,急得我快要哭出來了。「換作平時,學長肯定是第一個去拿啤酒的人,才不會管這些有的沒的!」

「唔……」

被戳中要害,學長不禁鬆了手。

「學長,其實你也很想喝吧!」

「我、我當然想喝啊!」學長也皺起臉來,呈現半哭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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