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她死去的那一晚 怨念情人

當我被捏住鼻子,呼吸困難而醒來時,我那朦朧的腦袋便隱約察覺這必是高千所為。事實上,待我抬頭一看,棉被旁的果然是高千;她跪在地上,腰部微微抬起,正盯著我的臉瞧。

「你要睡到什麼時候?已經十點多了。」

「咦……」

我以完全清醒的眼睛打量四周,發現這裡是我居住的公寓雅房。見高千在我身旁,我原本以為又和平時一樣,一伙人聚在漂撇學長家喝到天明並就地睡下;但看來並非如此。

「嗯……請問一下,高千,」一時找不回昨夜確切記憶的我大感混亂。「你是從哪裡進來的?」

「當然是從大門進來的啊!」高千起身,猛然拉開窗帘。「話說在前頭,我進來以前敲過好幾次門了,不過你一聲都不吭,我就自己進來了。」

「可是,」日光如洪水般由窗戶一涌而進,幾乎融化了我的身體。「鎖呢?」

「你根本沒用那種文明時尚的東西。」

「我又忘記上鎖啦?」

仔細一看,我還穿著外出服裝,酒味與汗水黏答答地纏繞全身。高千打開的窗戶吹進了出奇涼爽的風,令我頗有重生之感。

我似乎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後直接倒頭大睡。

「算了,常有的事。」

「總有一天你會死在路邊的。」

「我也覺得。」

「早報看了沒?」

「咦?還沒,我哪有辦法看啊?在你叫醒我之前,我都還在睡夢中咧!」

「報紙在哪裡?門前沒放啊!」

「我根本沒有那種文明時尚的東西啦!」

「沒電視,也沒收音機。」她的雙手像螺旋槳一般水平伸直,攪拌著三坪大的房間中剛替換過的空氣。「這是我頭一次來,果然名不虛傳,可以媲美仙人了。你這樣要怎麼和全世界的諮詢接軌啊?」

「去學長家時我會看電視,報紙、周刊之類的我也有看。」

「真是的,早知道就帶報紙來了。我是略有耳聞,但沒想到竟然連報紙都沒訂,真是教我甘拜下風——快點準備吧!」

「咦?」

「到有報紙又能吃飯的地方去。」

「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嗎?」

「會讓你的醉宿飛到九霄雲外喔!」

平時冷漠得教人懷疑她缺乏感情的高千竟然會這麼說,肯定是超百萬噸級的報道吧!我忙爬出棉被、更衣洗臉,與她一起離開公寓。

「——你這房子……」高千微微歪著頭,回首觀看老舊的木造灰漿建築物。「租金多少啊?」

「沒浴室,廚房和廁所都是公用的,這樣你應該想像得出來吧?把你想像的金額再減去一個零,就是房租的近似值了。」

「我聽說『I·L』的時新不錯哦?」

「是比其他地方好啦!」

「你完全沒想過把薪水多少回饋到文明生活上嗎?」

「有啊!可是凡事總有個先後順序嘛!」

「最優先的就是啤酒?」

「最優先的就是啤酒。」

「你很快就會死於肝硬化的。」

「我也覺得。」

「至少買台電風扇嘛!不然在肝硬化之前會先死於中暑。」

「我也覺得。」

「現在晚上這麼熱,哪有人關緊窗子和窗帘睡覺的?真不敢相信。」

「我也覺得。」

我還以為會順道邀請漂撇學長等人,想不到高千並未前往任何人的租屋處,快步地走進了『I·L』。

老闆依舊不在,是老闆娘和這個時段的女工讀生帶著笑臉迎接我們。店裡坐了半分滿,幾乎都是安槻大學的學生;他們對於店內電視重播的時代劇不屑一顧,每個人都在看著漫畫雜誌或周刊,全神貫注得教人只想發笑。

「——總之,」高千完全無視我的意願,點了兩份每日特餐,又在桌上攤開從雜誌架上取來的本地報紙。「你先看這個。」

首先引入眼帘的不是高千所指的報道,而是日期欄上的八月十九日。啊!對,今天是十九日;我總算稍微整理的記憶。

『——於雜木林中發現身份不明的男屍』

關鍵報道便是如此起頭的。

『十八日下午五點左右,開車經過安槻町國道的民眾於沿線雜木林中發現了疑似男性的屍體,隨即報警。

由於屍體腐壞多時並已經開始白骨化,推測死後約經過一個月至三個月左右;雖然頭部帶有傷痕,但確切死因不明,警方已朝意外與他殺兩方面展開調查。

屍體性別為男性,推定年齡為二十幾歲至四十幾歲,身上並無任何身份證明文件或物品……』

「這個報道哪裡……」我以為自己看完重點,搔著鼻頭,抬起臉來。「可以讓我的醉宿飛到九霄雲外去?」

「好好看完全文,匠仔——這裡,看這裡!」

『此外……』高千所指之處還有如此下文。『屍體旁放著女用褲襪,其中裝有疑似屬於人類的長毛髮,因此縣警局與安槻警署共同調查小組將一併針對上個月十六日棧橋市民交流公園女屍之間的關聯進行調查——』

我不禁以響徹店內的奇異聲音呻吟,沉澱於體內的酒精似乎一股腦兒地蒸發了;現在的場面,確實不容許我抱著醉宿的腦袋哀嚎。

「這……這是……」

「清醒了?」

「這,這件事學長他們知道嗎?已經通知大家了嗎?」

「不清楚。假如他們有看報紙,應該知道吧!現在大家都不在,無從問起。」

「不在?為什麼?」

「你還沒睡醒啊?匠仔。小漂他們不是去了宮下學長家嗎?」

聽她這麼一說,昨晚的記憶總算清晰起來。宮下學長的母親將在今天十九日於老家舉行告別式,我記得是從中午開始。

原先我們打算全體一起出席,連我都開始整理最好的一套黑色西裝;但多數的朋友並未見過宮下的父母,如今宮下不在,一群未曾謀面的人大舉入侵,似乎有些不妥,因此由實際上去宮下家玩過、見過伯母並曾受她款待的小池先生與最年長的漂撇學長兩人代表,帶著眾人的奠儀前往上香致意。我記得宮下學長的老家得花兩、三個小時的車程,就時間上估算,他們倆應該早出發了。

「對喔!遭了……」

「咦?怎麼了?」

「漂撇學長啦!我本來還想著今早他出發前替他檢查看看穿的衣服夠不夠正式,卻忘得一乾二淨。」

「你是他老婆啊?放心,小漂是穿著筆挺的黑色西裝去的,襯衫我替他燙過,絡腮鬍也叫他剃掉了。」

「是嗎?那就好。不過……」

「不過什麼?」

「我覺得講這些話的高千更像他老婆。」

「拜託你別說了,」高千可憐兮兮地抱著頭,那樣子教我看了直想發笑。「有時連我都受不了我自己,幹嘛理那種人?就算他老來煩我,我裝作沒看見就行了啊!可是,一回過神來,又和他混在一起了。」

「那是——」因為你怕漂撇學長吧?原本想發表我之前的那番論調,卻擔心高千會更沮喪,便打消了念頭。

「什麼?」

「那個戒指是?」我突然瞄到一眼高千無名指上閃著光芒的銀環,便拿來當矇混的借口。不過我直到今天才發現她帶著戒指,感到好奇,也是發問的理由之一。「應該不是學長送的吧?」

「當然不是啊!拜託你,算是開玩笑也別說這種話,行嗎?」

雖然我點了點頭,卻是心不在焉。戒指,戒指……我突然覺得自己最近曾有過與戒指相關的重要體驗;然而,即使報道澆醒了我,酒精依然沉澱於腦袋一角,使我無法順利搜索記憶。

見我發獃,高千誤以為我對她的戒指極為感興趣,竟緩緩拿下戒指,擺到我的眼前。

「……幹嘛?」

「送你。」

「你沒頭沒腦地說什麼啊?」

「我看你好像很想要。」

「啊,不是啦!我是在想別的事。對不起,這樣大咧咧地盯著看。」

「不過,不管是或不是,對我來說都是個拿掉戒指的好機會。」

「什麼意思?」

「說來不可思議,我根本沒發覺自己一直戴著戒指。我自認已經無所眷戀,應該只是單純的惰性吧!」

「這麼說來,莫非這是你上次提到的那個女孩給的……?」

「仔細一想,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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